引君入罗帷(26)
卫扶余忽地就想到了自己在龙华寺的时候,达官贵人来上香供奉一次的银子便少打数两多达千百两。可是她也曾慧明大师去别寺进修过,那里别说是供奉了,小小一件破庙里,挤满的都是流离失所的可怜人。
倒还真是应了那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忽地不说话了,只是规矩地跟在嬷嬷前往慈宁宫。谁知慈宁宫还未到,路上却是遇见了一个人。
“臣女参见世子殿下。”
卫扶余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眼眉低顺乖巧。
沈令闻低笑了一声,他今日褪了往日的墨黑劲装,反倒换了一件湖蓝色的常服,墨发用一顶紫金玉冠别着,看上去倒有一种翩翩公子清朗无度的气质。
“我有话要单独同卫姑娘说。”
嬷嬷也是个知眼色的,当即退下,“那老奴在一侧等候卫姑娘。”
“刚刚不是才见过吗?”卫扶余小声嘟囔,岂料沈令闻耳尖,反而问道:“什么刚刚?”
他长眉入鬓,不笑时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在。卫扶余乍然被他唬住,又想起刚刚自己躲在屏风后听的赐婚云云,心中更加发虚,面上也更加恭顺了起来。
“不知世子爷找臣女何事?”
“如今是有事才能看见你?”沈令闻眼皮微垂,气质清冷,说出来的话却是半分退让也没有。
卫扶余发觉今日沈令闻心情似乎不大好,于是她待他更是十二分小心。
她半仰着脸,挂着笑说:“世子爷有何指示,尽管吩咐。”
她笑时两眼弯弯似清泉,好似雪后春光尽数消融在她眼中,看的人无端欢喜。
沈令闻只瞥了她一眼便移了眼,他将视线放在她身后的一柱腊梅树上,星星点点的梅花开的正艳,可是缀在枝头,总是觉得清冷。
没有她娇艳可人。
沈令闻忽地有些心烦意乱,自从遇见卫扶余,他的脑海里便时时刻刻晃出这一张脸来,扰得他好几日不得安宁。
于是他轻轻伸手,拂去落于她小小耳垂的一小瓣梅花。
梅花拂去,她耳后却仍有一处梅花形状的印记。
沈令闻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轻声问:“这胎记,你自小就有吗?”
卫扶余身子半蹲着,早已寒毛竖立。她几次想要挣脱,无奈迫于沈令闻权势,只能强忍着。
她声音颤颤,“是那块梅花胎记吗?从前听槐序提过,不过长于耳后,我未曾看见过。”
沈令闻“恩”了一声,神色自若的放下手,然后背过身子轻声说了句,“甚美。”
卫扶余半弯的腿差点要直接跪下来了。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假意附和。
“多谢世子爷夸奖。”
“前头积雪多,叫嬷嬷不要领你去走中间那条路。”
沈令闻双手背于身后,说完这句话便自顾自的走了。他身子颀长,姿态端方,落于雪地中的步伐稳稳当当,唯有立在沈令闻身边的周砚清晰的看见他淡漠神情下微微勾起的唇角。
“世子爷,您明明收了卫姑娘两根签,怎么还诬陷她送签给别人?”周砚啧了一声,“一把签子里统共就这么两根,可全都给您拿去了。”
沈令闻长眉微挑,眼睑半掀,无波的唇角挑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拿了又如何?”
“那我还她一世上签,平安无虞好了。”
*
漠北的冬日向来漫长又煎熬,这场风雪洗去了成武大街上洗也洗不掉的血腥,也掩埋了雍州沈氏一脉三百二十七户人口。
“快点走,没用的东西。”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雾蒙蒙的,只能听见那些人嘲笑不屑的辱骂。
无数鞭子落在他身上,可是寒冷却将全身的痛苦麻痹。
“定王府的世子现在像狗一样被咱们使唤着。”驱赶的小卒毫不客气地笑着,马鞭一下又一下挥在他身上。
“定王府被抄了,你爹娘带着免死金牌和你弟逃命去了。”小卒大笑不止,“就剩下你这么个没人要的,还连累薛氏一族为你满门抄斩。”
“真是个祸害人的玩意!”
小卒呸了两下,谁知唾沫星子刚沾地,一支羽剑便斜斜射入他身边。
“谁啊!”
小卒怒骂一声,仰头却看见了高高坐在马背上的姑娘。
“是我。”小姑娘从枣红色的小马上稳稳当当地跳了下来。她扬着脸,神色张扬又明媚。
“我叫明晏。”
她夺过小卒手里头的马鞭,冷哼一声。“陛下只让你看管犯人,未曾让你私自动用刑罚吧?”
她回头看向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人,转而问,“阿娘,私自用刑是什么处罚呀?”
“先救治这位小郎君吧。”随行的医师将他带走,临行前,他只能瞧见那一块朱红色的罗裙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