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西台记事(278)
秦鹿一瞬觉得自己唐突,于是收回了手,走到路边找了家看上去还算不错的客栈,推开门后道:“进来吧。”
梁妄率先一步跨入了客栈,阮红红还站在门外有些犹豫,她侧过脸看了一眼面前的街道,满眼的尸体没将她吓到,反而是突然刮过来的一阵阴风叫她似有感触,被风吹动咕噜噜滚到客栈门口的黄伞,惊得她一瞬跳进了客栈里,没有回头。
黄油纸伞靠着客栈门前的柱子,被风吹得手握杆一直晃晃悠悠敲打柱身,哒哒几下,仿若不住靠近的脚步。
秦鹿觉得阴森古怪,于是走到门前朝外看了一眼,街道上连条鬼魂都没有,只是飘了一天一夜的雪,渐渐大了起来。
她将客栈的房门关上,索性这家客栈里头没有人住过,也无尸体在里头,只是田粮镇里满是尸体,血腥味儿早就遍布,就是想遮也是遮不住的。
秦鹿上了二楼,找了间看上去尚且不错的房间,从柜子里找出了被褥,被子没经晒过,前段时间又下了雨,冰凉潮湿,她将被子取出挂在了一旁的屏风上,再下楼去厨房找炭火。
客栈后院里种了一株梅花,从根底开始腐烂,梅花的枝头上唯有三朵腊梅,枯萎着耷拉下来,已经不怎香了。
秦鹿在后院厨房找到了一炉炭火与火折子,提到二楼的房门前才发现,走廊上蹲着个人。
阮红红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客栈之后,秦鹿就没管过那个小姑娘了,小姑娘倒也乖巧,因为胆怯不敢离远,故而就靠坐在离梁妄房门前不远的走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楼梯口的位置。
秦鹿将碳炉放下,用火折子燃碳,一双眼看了阮红红好几次,才问她:“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阮红红摇头,抿着嘴,因为穿的衣服太破落,加上还有一些她死前落在身上伤,秦鹿通人事,见的多了,自然知晓她死前经受过什么。
过大的折磨,让一个人失去痛苦的记忆也不是不可能。
秦鹿见识过战争带来的苦难,对于每个人来说,活着都是煎熬,而死了却不能离开的,也是莫大的揉磨,所以秦鹿其实是同情阮红红的,年纪轻轻,才这么点儿大,甚至都未察觉自己死了,还要寻找她的父亲。
秦鹿不知道向来不好管闲事儿的梁妄为何要答应下来,但梁妄答应,必有理由,那理由不是像秦鹿这般,单单同情可怜这么简单。
秦鹿说:“忘记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像是安慰,但是阮红红听不懂,秦鹿起身,将自己身上的小袄脱下来,走到阮红红身边的时候交给了她。
豆绿色的袄子上还有软和温热的绒毛领,光是抱在怀里就足够温暖了,阮红红接过秦鹿的衣裳,愣愣地看向她。
秦鹿只是浅浅一笑,提着已经燃好了的火炉朝屋里走去。
屋外的风刮得有些烈,梁妄原先是想开窗户通风的,结果窗户一开将屋外的雪全吹了进来,还夹杂了些许腐肉的味道,很不好闻。
碳炉中的火明灭了一瞬,秦鹿将窗户关上,把碳炉放在了屏风旁烘着略微潮湿的被褥,自己端了个凳子坐在了梁妄的身边。
梁妄朝她身上瞥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房门,缩在门外抱着袄子的阮红红眼睛也没眨,脸上微微泛红,似乎很少在他人身上感受过温度,非触觉的温度,而是心里的温度。
梁妄道:“她又不会冷,你可不一样。”
秦鹿目光一怔,道:“她还小,也忘记了,所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却看到过许多如她这般年幼的人,被人掠夺了身体,承受不了痛苦,被人生生……折磨致死,她察觉不到风冷,但能听到风声,其实是一样的。”
因为能看得见雪,能听得见风,所以阮红红一定知道,刮到客栈二楼走廊的风,是寒的。
梁妄见秦鹿垂着眼眸,知道她必然想起了许多与过去有关的事。
她也曾经与生死多次擦身而过,她也不过是个未到二十,便苦于战乱,死于战争的可怜人。
梁妄对屋外的小姑娘没多少同情心,却不愿看见秦鹿这般失意的脸,他拉着秦鹿的手,把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让秦鹿坐在腿上。
秦鹿愣愣地望着梁妄,脸上微微一红,目光从梁妄的脸上转而到了紧闭却未落锁的门上,再回头看向梁妄时,含羞带臊地说了句:“屋外还有人呢,王爷这样……不好吧。”
梁妄挑眉,面色有些难看,撇过脸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道:“爷当你难过,打算安慰你,你却……满脑子想什么呢?!”
秦鹿一怔,反应过来了,于是腰酥体软地依偎在梁妄的怀中,嘴上却带着笑道:“我就是伤感伤感,过不了一会儿便好了,王爷大可不必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