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西台记事(266)
伙计听见这话,有些不满,但还是给那男人盛饭去了。
他们忙了一整日都没能吃上一口热饭,就算是善心,也要分时宜,现下留在卓城的难民每日剧增,每天派发出去的粮食也在增加,好些都是游手好闲,自己穿得破烂,还要过来讨饭的。
伙计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做好事,也有烦人的一天。
将饭盛好,伙计也没夹菜,把碗递给了对方之后,那男人抱着孩子跪下,连连道谢,伙计道:“谢我没用,还是谢我家掌柜的吧,我们茶楼自己的米缸都见底了,等城中米商全都搬走,我们想施粥也没法子的。”
说完这话,伙计便转身要走,才背过身去,他就听见踏过茶楼门口的哒哒马蹄声,紧接着马车停在门边儿,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女子笑着道了句:“多年不见,脾气见长啊。”
伙计听见这声回头看去,便见身穿绿袄的秦鹿正站在马车旁,扶着马车里的人下来,眼睛却是看着他这边,方才的话也是对他说的。
伙计一见秦鹿,眼眸瞬间亮了,一改方才与那讨饭的男人说话的态度,反而堆着笑,恭敬地问了句:“秦姑娘怎么来了?”
梁妄下了马车,身上披着一件纯白的兔毛披风,看上去蓬松柔软得很。
伙计见了两人,连忙朝楼上喊:“掌柜的!梁公子与秦姑娘来了!”
坐在二楼窗边的谢尽欢将窗户推开了点儿,朝下看去,正好见到秦鹿抬起头来看的脸。秦鹿没变,还是那副十几岁少女的模样,梁妄这几年身体养好了,脸色与气色看上去也好了许多,只是谢尽欢不敢照镜子,以前在这两人面前,他就是个小毛孩儿,现如今已经垂垂老矣,到暮年了。
谢尽欢笑道:“瞧见了,别喊。”
而后又说:“请恕谢尽欢不能行礼,前两天这处下了雨,我的腿毛病犯了站不起来。”
秦鹿调侃他说:“一把年纪了就坐着,我家主人不会介意的。”她转而又看向梁妄:“不介意哦?王爷。”
梁妄挑眉:“话都让你说了,本王还能说什么?”
秦鹿拉着梁妄的手说:“那你听我的就是了,先进屋吧,外面风大,挺冷的。”
两人一道进入欢意茶楼,越过那讨饭的男人身边时,男人怀中的小孩儿恐怕是看见梁妄好看,沾满口水的手突然抓了梁妄的披风一把,一个略微黑漆漆湿漉漉的小手印印在了绒白的披风上。
男人见状,吓得一惊,端着碗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连忙道歉:“哎呀!哎呀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弄脏了您的衣裳,对不住啊公子!这可怎么是好……”
梁妄向来喜洁,衣服上脏了一点儿都受不了,眼下被小孩儿抓了个巴掌印,自然是忍受不了的,那小孩儿还非要往梁妄的身上扑,张开一双手,嘴里呜呜呀呀不清不楚地说着话。
男人连忙将孩子抱好,哎了一声:“你别乱动!千万别再弄脏公子的衣裳了!”
梁妄朝一大一小两人身上瞧了一眼,破天荒地,以手指戳了戳那小孩儿的脸,秦鹿瞧见不免惊讶,那小孩儿长得的确好看,圆圆的大眼睛,只是脸颊瘦了些,不比其他刚生下来的孩子,肉嘟嘟的可爱。
秦鹿突然想,自己被生下来时恐怕就是这样,瘦瘦的一只,像是个小猴子一样,于乱世中出生,恐怕也活不到乱世结束。
男人还在不住道歉,梁妄大度,只是掸了掸披风上的灰,道了句:“无妨。”
秦鹿跟着梁妄进了茶楼,忍不住回头看了那男人一眼,男人抱着孩子走到街角一边可以避风的地方,将白饭塞进嘴里,嚼碎了之后又喂给牙还没长全的小孩儿吃。
入了茶楼,谢尽欢推着轮椅到了二楼的边上等着,他也不是当真完全站不起了,只是站着就疼。
秦鹿与梁妄到了二楼,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茶楼,与几年前相比,就连欢意茶楼都老了许多,桌椅板凳的颜色也不新了,梁妄以前爱去的那个竹墨茶室的屏风换了一个,上面的秋风扫劲竹倒是不错,像是个能手雕刻的。
伙计没忙着吃饭,先给梁妄与秦鹿二人沏了壶茶端上来,伙计还记得梁妄喜欢喝羡阳明月,他们茶楼里现如今什么都少,就是茶多,无人喝茶,早年留下来的陈茶送都送不出去了。
不过谢尽欢还记得每年定时定点地去向茶商讨一些昂贵的新茶,就算梁妄不来,他也得买,为的就是万一。
竹墨茶室内,梁妄坐在主座上,秦鹿端坐在一旁泡茶,谢尽欢总觉得方才见秦鹿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如今她坐着,谢尽欢仔细瞟了两眼,直到梁妄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了,谢尽欢才不敢再看,却也看出点儿门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