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西台记事(263)

作者:温三

冰冷的夜雨,落在毫无温度的身体上, 巷子里的人已经死了两日没人收拾,再迟些,就该臭了。

雨水淋着, 将那人身上的皮肤都泡得发白、发皱,大寒的天里, 那人身上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身上厚实些的衣服已经被别人偷走, 衣不蔽体,死无尊严。

直至天将明, 远方泛起了浅浅的青灰色,而不是无边无际的墨色后, 守夜的人才长舒一口气。

身后的屋子里,一家老小,又过了安全的一日。

他一家六口,上有二老,下有二小, 已经连夜赶路两日,昨夜突逢这场大雨,加上孩子又困又累,实在无法才在这镇子中找了一间看上去还算不错的屋子,可谁也不敢松懈,如若所有人都睡过去了,危险降临时,他们便都是死路一条。

男人身为一家之主,守在门前看着路,一夜过去,眼睛都不敢多眨几次,更别说是睡过去了。

这天下……已经乱了。

从五年前,北漠打赢了一场仗,逼退了羊国,压制着邑国,招揽了几个部落之后,天赐王朝的人便在平安喜乐中,度过了短暂的安稳。

然而邑国取天赐王朝之心不死,花了一年的时间,以船只派遣使者,游走海面,招联了六个国家,其中大到说着叫人听不懂的鸟语的海昌国,小到曾经依附于天赐的倭国,在四年前的六月初三,同时于各方攻打天赐王朝。

七国围攻,天赐迎来了开国百年以来,最大的困境。

因为天赐的好,反而成了天赐的祸。

七国之中,除了邑国联合一些剩下的部落牵制着天赐的北漠将士,叫北漠的聂将军**无暇,困在北漠之中。

其余六国,四国都在天赐的最南边,与倭国靠近,曾经风光一时,形色各异的人围聚于此的金珠城,成了首个被尸体与鲜血铺成的攻国之路,也成了南方诸城中的首个牺牲品。

战争来得措手不及,靠近金珠城的众人四散逃亡,天赐本着敞开国门与人为善与人交友的原则,将南方海岸边的所有城池都减少了防卫,一是欢迎各国来访,二是体现大国气度,却没想到在短短的几个月内,被攻城池四十余座,被杀百姓数十万起。

诸国来犯,所经之地,烧杀掠夺,**掳掠无一恶事不做。

等天赐反应过来,军队赶至,再做防御抵抗,早就已经迟了,数十万人的性命不能挽回,被人攻去的城池也夺不回,与此同时北漠再度迎上战事,前后夹击,两面围困,天赐的地界再大,人口再多,也敌不过七国同犯。

四年的时间内,从金珠城越过州,九州损其三,一国成两半,五个小国在了天赐之外,占领原先的天赐土地、城池,奴役天赐的百姓,酒池肉林之余,将所有人性里的恶,全都施加在了天赐的百姓身上。

毫无怜悯,毫无良知。

就在今年十月,护国的将士们,已经退到了煜州前,守着煜州的防线,他们在州水城,身后便是曾经风华无边的卓城与轩城。

文人之地,书墨之乡,成了后来的声色之所。

战争迎来时,走得最快的,便是青楼里的女人们,那些还有些家底的人,早早地就北上去南都城、良川等地方,没谁还敢留在煜州境内。

明江两岸,秦楼楚馆直至夜里,也难见几人会去吟诗作画,再谈风月了。

天赐的难民奔走多日,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雨,这场雨,就在州水城外的田粮镇里,断送了数人的性命。

守夜的男人是从卢阳关来的,护着一家老小,一路奔逃,逃了三年多,停停走走,原也是富裕家庭,却因为这一路上来诸多钱庄被抢,银票无处兑换,现银始终有限,走到这里,居然连个能容身的地方都难找。

雨势渐渐小了,镇子尽头起了薄薄一层雾,男人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正准备进屋叫醒妻儿老小,他们只要再走一天,就能到州水城了,过了州水城,越过卓城,离开煜州,等去了燕京,天子脚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至少……会比现在好上许多。

男人站起,蹲坐着一夜的腿不禁发麻,他打了个抖又重新摔了下去,扶着门边勉强站稳,男人抬头,忽而瞧见薄雾中有道人影。

男人心惊,以为是来探路的异国兵,又见那身影很矮,晃晃悠悠,不像训练有素的兵将,于是眯着双眼去看。

不一会儿,薄雾中走出了个少女,那小姑娘大约只有十一、二岁大小,扎了两个歪歪的双环垂髻,一边戴着红绳编的花儿,一边头发有些散乱。

少女双目如死灰,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于寒冬中,居然只披了件麻布长外衣便在街上走,她双脚光着,身上满是淤青伤痕,嘴角还在流血,瑟瑟发抖却静静地望着一处,漫无目的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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