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笔记(85)
然后她说:“诺。”
我摸了摸冰块,已经融了三分之一,奚白还没有来。
往日这时,她该与我一同批阅奏疏。
我唤:“桑梓。”
回答我的,是马中的声音:“陛下。”
我问:“皇后还没来么?”
“是。老奴这就遣人去问问。”
“桑梓呢,怎么也没人影?!”
六月天热,我嘴里生泡,食不知味,加上眼疾,精神烦躁,常常无名火说上来就上来。我知道人皆好揣色,所以尽力克制脾气。这时脾气上来,听得马中回复的声音已经有些唯唯:“……不知。陛下急着找桑梓何事?”
算了算了。
我说:“无事。”
片刻后奚白来了。
我们照昨天的程式,将奏疏批复。很快就结束了。奚白松了一口气,端给我一碗酸梅汤,自己也吃一碗。
我想起不能见她吃水的优雅模样,心里十分惋惜。
“你刚刚从哪里来,今天怎么较往日晚了些时候?”我的酸梅汤没有冰镇,御医嘱咐,我连冷的东西都不能吃,大热的天,怪冤枉的。
“从大郎那里来。近日他有些伤风,哄他睡下,因此晚了些。”
我伸出手。一只温热的手落在我的掌心。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手好像变小了。
“你自己也要多休息。”我知道为了找秦开图她没少烦恼。又要照顾儿子,又得来帮我的忙,“要是你愿意,挑几个女官来帮帮你。天气热,不如把大郎接到含凉殿来住。也免得你几处奔波。”
她应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
我们各自将汤饮尽,盥洗毕,我还是拉她:“今天怎么了,你这样沉默?”往常怕我病中难过,她总能说些趣事,“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没有?我虽然眼睛瞧不清,心里还是明镜一般。
“奚白,我不愿以非常自视,希望你也不要用非常的眼光看待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是秦开图那里出了事儿了?”
“不是,不是……是桑梓。”
“桑梓?他怎么了?”
“陛下对桑梓,知道多少?” 她说“陛下”,说明不会是小事。
“怎么了?”我心里着急,语气严肃,自觉暴戾之气,顿时盈满殿宇。
“陛下莫急。桑梓……桑梓乃是女子,不知道陛下知之否?”
“什么?桑梓早年受阉刑,怎么会是女子?”
“妾今早亲验之,果然是女子。阉刑之说,恐怕是假。”
我只觉血气直冲脑门,顿时头昏沉重,摇摇欲坠。
“陛下!”
她的身影是模糊的。
“下廷尉,秘密审讯。奚白,”我晓得自己撑不住了,“他是我从漠南带回来的,现在非常之时,要小心间谍。宫中有与桑梓过从甚密的,必须马上拘禁!……我很不好……恐怕是血气逆行,你不可惊慌,叫御医来,不要惊动内外……”
说完这些,我已经十分昏沉,分明感觉自己被抬到床榻上,然后就神识不知了。
渐渐感觉有人在我身上针砭推拿,有人声细如蚊:“……稳当……秦开图已到万年县……”
秦开图已经道万年县了?
我睁开眼睛,仍是看不清楚,也不知头还晕不晕,隐约瞧见榻边有个女人。
“……奚白……是你吗?”
“醒了?是我,是我。”
我冲她笑:“你做什么哭?”
她扶起我,靠在隐囊上,飞快地擦了擦眼睛,语气欢快道:“秦开图找到了,下午就可以入宫来了。”
我拉着她的手,“那就好,真是苦了你……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刚才吓到你了?”
她摇摇头:“你昏迷至今,已经是第四天了。”
四天?
“那朝中……”
“都被我拦住了。我以皇帝需要静养为由,几个宰相都不让知道。”
我拍拍她的手:“好。”想了想,又道:“派人去把这几天求见的大臣都叫来,我这就见见他们。”
她吩咐下去,问我:“饿不饿?”
我点头,吃了两碗清粥,洗脸更衣,问她:“我脸色不差吧?”
她点头,道:“睡足吃饱,精神奕奕。”
我笑了一笑,正要出去,忽然背后一重,被她拦腰抱住。
我拍拍她的手。
背后是她温柔的气息:“吓死我了,担心你是中风,你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再不会这样了……秦开图不是要来了么?何况生死由命,我是天子,上天会厚待我的。”
她在我背后瓮声答应,松开手。我正想去摸摸她的脸,忽然唇上落下温热的一吻。她捧住我的脸,仔仔细细郑重其事地吻了我一下。
我摸着自己的唇,恍若在梦里,半天才回神:“……这是……我醒来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