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四犯(139)
妾室见他发怔,轻轻唤了声郎主,“见是不见,郎主不给句话?”
舒国公这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请他到前厅稍待。”自己换下了朝服,方不紧不慢往前头去。
打一进门,就见何啸站在堂前,穿一件月白的圆领袍,很有一种文人做派。自小看着长起来的孩子,即便听了梅芬对他的控诉,没见他人时恨得牙根痒痒,见了他的人,又觉得这孩子不应当恶劣至此。
还记得每回登门,他必定扔下课业站在门前亲自相迎。还有六七岁时,面对那些读书人侃侃作诗的样子,这样一个知礼的孩子,又怎么会使坏推梅芬下水,溜进后院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呢。
唉,眼下是什么人都不敢信了,舒国公想起那个老实巴交的女儿,又对世间一切产生了怀疑,晦涩地看了何啸一眼,“你来了?坐吧!”
何啸向他行了礼,方在玫瑰椅里坐下,一面笑道:“这几日忙着秋闱,没能来向舅舅请安。”边说边打量舒国公神色,“舅舅是身上不好吗,怎么瞧着没什么精神?”
舒国公嗳了一声,“想是天太热,有点中暑。你今日来,有什么事吗?”
何啸道:“过几日是家下祖父的七十大寿,父亲母亲修书来上京,问问舅舅可有闲暇往洛阳吃一杯寿酒。”
那倒是一桩大事,换了平常应该跑一趟,但如今家里弄得这样,说实话他也不敢随意出门。
“我近来朝中事务繁杂,你舅母也要筹备向序的婚事,实在走不开,回头预备了寿礼,打发人送到洛阳去,也请你代我们向你祖父及父亲告个罪。”
何啸笑起来,很有温文尔雅的气韵,颔首说好,“天实在热,长途奔波,人也受不住。”顿了顿又问,“合序的亲事议准了吗?什么时候办喜事?”
舒国公道:“年下过礼,成亲大约要到明年再议了。”其实自己也是勉强支应,实在寻不着话题,便随口问了一句,“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定了哪家的千金啊?”
可他却不说话了,沉默半晌后苦笑了下,“我喜欢的人,心里有了别人。上回好容易遇着机会和她表明了心迹,她却让我不要痴心妄想……”说着低下了头,“想是我不懂讨好,入不得她的眼,可我自小喜欢她,一直到今日心意也没有变过。”
舒国公听得心头暗讶,联系起从明夫人那里听来的话,发现说的不就是梅芬吗。
只不过惊讶归惊讶,却不能随便下定论,只道:“你如今是洛阳名士,又出生钟鸣鼎食之家,谁能看不上你?”
何啸眉间那点愁思铺排得很好,轻轻摇着头,“她向来讨厌我,说我是读死书的书呆子,乃至看见我就要绕着我走……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那么招她厌恶。”
这么一说,舒国公立刻发现梅芬的一面之词果真没那么可信了。讨厌一个人,连他喘气都是错的,又怎么能接受人家的美意呢。
“不过想来,我也有唐突的地方,那天贸然和她提亲,并没有知会过家中父母。可我也是情急,得知她看上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若是被长辈知道,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舒国公简直被他说得上头,原来梅芬那些丑事,何啸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说,保全她的体面,结果她还狗咬吕洞宾,反过来诬陷人家。要不是出了前两日那事,自己到如今都被她蒙在鼓里,果真以为何啸是那样十恶不赦的坏种了。
“你是什么打算呢,还想着迎娶那位姑娘吗?”
何啸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没说想,也没说不想。犹豫了好半天,鼓足勇气叫了声舅舅,“表妹和魏国公解除了婚约,如今怎么样,重新与哪家议亲了吗?”
舒国公说没有,“遇不见合适的,且再等等吧,反正不着急。”
何啸哦了声,沉默下来,欲言又止了半晌,还是低下了头。
舒国公打量他神情,也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中晌在这儿吃个便饭吧,我让下人预备起来。”
何啸却说不了,“今日我来见舅舅,其实是另有一桩事,想问问舅舅的意思。”
舒国公心里知道了个大概,但仍是不动声色,颔首道:“自家人,不必讳言,你说。”
他手里那串菩提也忘了捻动,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积攒到了底下几句话里,站起身,恭恭敬敬向舒国公长揖下去,“仲柔不才,想同舅舅说,如果表妹没有合适的郎子人选,可否考虑我?”
舒国公脸上神色微微一变,“你说了半日的那个姑娘,难道就是梅芬?”
他忙说不是,“我想着人家既然不愿,必定是没有缘分。如今我二十二了,家里父亲母亲催得急,我也不知应当怎么和他们交代……我是舅舅看着长大的,我的人品舅舅应当知道,只是唯恐两家门第悬殊,虽说是至亲,毕竟爵位上差了好几等,我自身也还未谋得一官半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