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197)
一路奔来,大地上那些曾以强劲刚硬抗震为噱头出售的高楼大舍皆倾塌成一片,而其中几座低矮简单的石屋像一个老者颤颤巍巍的晃荡,砖瓦“劈啪——”的四溅而下,却是始终屹立不倒。
白葭茫然的穿过残垣废墟,看到了前面有几间零落的石屋。它们破旧,泥石剥落,有着相当不精巧的构造,摇晃颤动却仿佛深深扎根吸附在大地。
这一路以来山下各处除了各种程度倾塌的屋舍竟是空无一人,这空荡荡的世界让白葭一时间觉得茫然无助,孤立无援。
她又向前走了一段,就在靠近最后两间石屋时,见到一个身上系着粗布围兜,头上扎着一块深蓝色三角头巾的瘦小老妪站在一座石屋外的墙角根旁,佝偻着微驼起的背,背着双手朝着黑红的天际,有些吃力的昂着头不知在看着什么。
白葭见终于有人,心中陡然有一股热流涌过,眼眶一圈禁不住涌出一阵热意。
就在她向着老妪方向抬脚而去,大地又是一个猛烈的震颤。只见老妪身体像是一个不倒翁般左右晃了一下,鸡爪一般苍老的手在半空挥了一下,撑住石屋剥落的墙壁,脊背一下缩得更紧了。
震动一波接着一波,不停地从地底推送而来。石屋顶上的砖瓦一片片的跳了起来,发出类似于巨兽咬合牙齿发出的阵阵“咔嚓,嚓——”声,一波接着一波。
“婆婆!”
一大片砖瓦从石屋顶上倾泄下来,眼见就要砸在底下那一个老妪身上。白葭失声惊叫,在晃颤的大地上,踉跄的抢身扑过去一把拉开了那一个老妪,入手的那一个苍老的老妪如同所有年老的人一般瘦小单薄而没什么分量,轻盈干瘪得如同一片薄纸。
“啪——”砖瓦重重砸落在两人身后,纷纷碎裂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白葭急忙去看身前的老妪,她急切的声音被颠震得微微发颤,“婆婆你没伤到吧?”
老妪抬起头来,松弛的眼皮下一双浑浊灰白的眼睛里倒映着白葭煞白的脸庞,布满深刻斑驳皱纹的耸拉脸皮在地震中微微晃动,她似乎有些茫然于忽然冲出的白葭,又似乎没听到白葭在说什么,没有反应。
那一阵浪潮似的激烈震颤又短暂的微微缓和下来了,陷入了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眼见老人并未受伤,白葭松了口气,同时对面前这个像一层皮黏在骨骼之上的枯瘦驼背老人,道,“婆婆,快走,快离开。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老妪看着白葭愣了一下,伸出枯槁僵硬的手拍了拍白葭的手背,却是慢慢的摇了摇头,浑浊灰白的眼睛中没有太多的慌乱惧怕,“不了,孩子。倒是孩子你,快走吧。”
白葭一怔,心中又是急切又是不解,抓着那一只皮包骨的手,几乎央求道,“为什么?这里很危险,婆婆你必须赶紧离开。”
老妪不知怎的很是坚持,再度摇了摇头,口齿相当清晰的道,“这场灾难即便再可怕,也不要惧怕,我们要有信心。因为人类可不比看上去那样渺小虚弱,一击即溃,人们最后总会度过灾难的。”
那一张苍老的面孔上没有恐惧和焦虑,在灾难中镇定自若,视死如归。
这种面临灾难的切身情境下,白葭实在无法理解老人这般的行为和想法,她几乎下意识的认为老人简直疯了。
在她经历过如此多令人难以接受,违背常理认知的事后,原先的那种固执偏执,和对死亡是一种解脱,会消弭一切的那种无谓无知都悄然发生了改变,她变得敬畏生命,敬畏这世间的一切。
“婆婆,我们真的不能呆在这个地方。快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白葭抓紧了老人的手臂,薄薄的一层皮下是一根骨头,像一根树枝僵硬而脆弱。
就是这样一个颤巍巍的古稀老人,她目几不可视,耳似微微重听,却有着异常清晰的思路和惊人的执着及信念,她望向这片大地的浑浊眼中有白葭看不懂的光和宁静。
“五十年前那场塌陷了半个城市的大地震,父母死了唯独我活了下来;二十四年前那场无数人丧命的海啸里,丈夫和孩子死了我也活了下来。活到这把年纪足够了,这里是我的家,有我这一辈子的所有回忆,我不想最后死在别的地方。”
老妪絮絮叨叨的说着,最后伸手再度拍了拍白葭的手背,“好孩子,你还年轻,别管我了,快走吧。”
“婆婆!”老妪的坚持让白葭急得忍不住狠狠跺脚。
白葭没有办法弃之不顾,脑中念头急转但又束手无策,心中急躁无法,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别管我们了。小姑娘,你还是和这里的那些人一样赶紧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