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181)
而后像是什么被慢慢拉开序幕一样,虚无的白色渐渐的有了画面。画面中率先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嘈杂人声,接着是铲泥土的声音。
在光影一寸寸回到白葭眼瞳中去时,她的表情也一分分生动变化起来。
她发现自己此刻不知怎的站在一个土坑旁。面前有许多人一脚一脚不断的踩着铲子挖起泥土,而人群之后站着的那一个黑袍老者,居然就是尚乌。
尚乌不知怎的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有一种老人特有的疲态和虚弱,蜡黄的面颊上泛着病态的红晕。
“咳咳……你们手脚都、咳……都麻利点。”他抬起袍袖捂嘴,说话间混着胸腔嘶鸣的咳嗽。而那一只抬起的袖袍中露出一瓣湛蓝的花来。
那物什居然是一只簪子。
尚乌话音刚落,四下铲土的声响加快了。
白葭转脸,只见那一铲铲的泥全部被第次甩摔进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中。土泥参杂着石块俱下,砸到坑底歪着两个人身上。那两人全身被结实的捆扎着,嘴巴间横咬着染血的布条。
看到坑底两张仰起的脸,白葭猛然倒吸了口气,低呼出声,“天,是孟楚衍……宁宵与,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瞬,她即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转眼去看周围。
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白葭顿了一下,陡然意识到什么,向旁侧一个铲土的青年伸手。
如她所猜想的那般,指尖毫无阻碍的穿透了过去。想法得到证实的白葭指尖一颤,转头看向坑底,眼眶登时发涩。
只见孟楚衍目呲欲裂,竭力挣扎扭动,额头渗出的汗水滑过额间爆出的青筋,他左眼上那一道几乎斩裂脸颊,横贯而下的新鲜伤疤,此刻因为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变得殷红扭曲。
与他的拼命相比,一侧的宁宵与却毫无动静。他静静的躺在坑底,完全不在意自己和孟楚衍处于同样的境地,居然像是看戏一般瞧着孟楚衍狼狈难看的样子,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中居然有细微的愉悦一般的奇特笑意。
那一铲铲泥土慢慢的堆积起来,其中一铲径直被甩到了孟楚衍的脸上,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攀附着殷红蜈蚣伤疤的眼睛。
眼前正在进行的竟是一场惨无人道的活埋。
白葭看得心惊肉跳,鬓间的发丝早已贴在了面颊上渗出的冷汗中。她咬住牙根,挥舞双手想要去取夺那一把把铲子。可是任凭她竭尽全力去抢,试了不知几次,她无形无质,根本无法触碰到任何人。
“埋了……都埋了就好。”尚乌注视着最后的泥土被洒向坑底那张因极力想要呼吸最后的空气而涨红的脸颊,浑浊的眼睛里有着疯狂和颓然,他欣慰的兀自呢喃,“垢面军已经灭了,这是最后的了,这些异族之人只有都被除掉,这客尔伽才能真正太平,我们才不用再担惊受怕。”
愣愣听着尚乌颤巍巍的声音,什么也做不了的白葭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直面这近乎虐杀一般的行径,让她的脑仁隐隐生疼。
这时,画面忽然一闪,变成了晦暗的幽漆深色。褪去了周围的铲土声响,取而代之响起的是一种奔腾不息的哗哗水流声,一种隐隐带着血气的腥味渐渐弥散开来。
白葭感知到眼皮上光影摇曳变化,微微润湿的睫毛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慢慢睁开了发红的眼睛。
眼前有着一条河面很宽,不知尽头何处的长河。河水是奇异的血黄色,汹涌湍急的水流在其中就像一只只撕咬扑斗的猛兽,互相吞没翻滚,堆叠晕溅出层层白色和红色的泡沫。周围的光线是一种蒙昧的暗沉,一条奔腾彭拜的长河隐匿在静谧中的黑暗中,涛声嘶吼中显出一种荒凉来。
这个地方的气氛让白葭有些熟悉,那次车祸后去往的地方和这里有着极其相似的感觉。
这里难道是归墟?这么说她又死了?
白葭不由抬起双手,去看自己没有掌纹的光滑掌心。
——是了,她一定是死了,所以她才向那样触碰不到人。可既然来到了归墟,是不是就能见到叶阑声了?
这么一想,白葭立刻抬头四下张望起来,她沿着河向前走,隐隐期待着前面出现那一个提灯的熟悉身影。
她走了很久,空茫的四下里依旧什么都没有,耳边只有河水的拍击之声。就在她为这漫漫无尽的道路感到心中不安时,视线的前方依稀出现了一个静静立于河边的白色身影。
白葭心下一喜,加快了步伐。待到近处看清那人的面容,她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
她如何也没想到,那一个沉默立在前方的人居然是李良歧。
李良歧此刻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白葭,他面对一块巨大的红色石头一动不动的站着,也不知这样持续了多久,他深深的垂落双眼,似乎在沉思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