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179)
那一瞬间,劫后余生一般的疲累排山倒海的压垮了她,使得她无法控制思绪。
那几乎屠戮的场景止不住的像幻灯片一样纷纷掠过眼前,带着嘶哑的轰鸣声,似真似幻,她有些迷糊又开始清醒,她盲目思考,却反而陷入了思考的迷惘中。
自己如今所处的这个世界有着一种遵从欲望的原始疯狂。
她不知道死亡对这个世界来说到底算什么,但她知道死亡在数百年后只是一个词,一个念叨一次,举行过葬礼就会消失淡去的事。
数百年后的那个时代全面追求着和谐共享,而绝大部分人直至自己亲历死亡前几乎都不会经历到相关的危险或威胁。在那个时代,人们一心追求着高科技以及构建理想大同社会,死亡则被隐晦的视为淘汰人类,更是对人类的一种变相筛选。
对于死亡,人们在对它避忌的同时,那份敬畏之心却也逐渐缺乏乃至丧失。
白葭曾在亲戚的葬礼上,亲眼看到许久不见的亲戚们因为葬礼而重聚一起后谈笑风生,而并无对亲人逝去的半点悲伤哀恸,他们肆无忌惮到甚至都懒得装样子。
如若没有如今这般强烈惨绝的巨大冲击,白葭觉得自己也许就会和她的那个时代的普罗大众一样,过着不知所谓的相似人生,终其一生,对于活着和死亡也不会有过多的区别感知。
静谧之中,愣愣睁着双眼的白葭不受控制的想着,忽然就这么直直落下泪来。
滚烫的泪水打在手背上,她立即抬起手,就像那一张脸不是自己的一般胡乱用衣袖狠狠去抹眼睛。布料的摩挲让脸颊发疼,她咽下眼泪,压抑住喉间咕咕的难受,转向玉石台上的李良歧,下一瞬,眼眶却又一下子氤氲起来。
就在一颗垂落在下巴上遥遥欲坠的泪珠掉落的刹那,玉台上的紧闭双眼的李良歧忽然动了一下睫毛,眉心微微皱起。
“李良歧?”白葭一顿,紧盯着石台上慢慢睁开双眼的白袍男子,惊喜而急切却又克制的低声叫唤道。
然而,明明已醒来的李良歧却像没有听到般,睁开的双眸之中,如浓墨般稍大的漆黑眼瞳呆滞而涣散,仿佛没有魂魄的一具偶人,目光发直。
白葭看着他毫无反应的样子,忽然没来由的怕他就这样永远不会神智清醒过来,心中被什么紧紧捏住似的难受压抑,她小心翼翼的攥住李良歧的袖子,喉中哽咽的连声唤道,“李良歧……”
“李良歧……”随着白葭的失声叫唤,李良歧的依然无动于衷让她慌了神。那一幕幕死亡的画面一时间决堤似的全部涌上心头,泪水迅速蒙住了她的双眼,她含糊不清的埋首喊着李良歧的名字。
“我不叫李良歧。”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轻微细弱,但让白葭的呜咽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身体一僵,含泪抬眼看向玉台上的人。
“李良歧是我少年时从山林一只奇异白鸟口中偶然听得,下山后便取之为己名。我的真名唤作,空青。”李良歧的声音依旧温和轻缓,他看着身旁痛哭流泪,泪水涟漓的白葭,漆黑而稍大的眼瞳深不见底。
在朦胧的泪水之后,白葭看到李良歧在自己眼前有些吃力的慢慢起身,似乎感知到什么,坐起后的他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双手放在眼前看了看,试着动了动五指,最后捏紧了拳头。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四肢,沉默间不知想着什么。
“……太好了,你醒过来了。”白葭含泪带笑,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无措而有些短促。
李良歧听得白葭的声音,转过脸来,目光在白葭脸上停顿住,而后极其缓慢的笑了起来,“是啊,我醒过来了。”
一如既往的神情和笑容,甚至连语气音调拿捏都是那般柔和平静,可是白葭终于明白了自己看到醒过来的李良歧那一瞬间心中的异样从何而来。
是他的眼睛,虽然他在笑,但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星辰俱灭,此刻如同幽深沼泽漩涡,隐隐闪烁着寂灭的晦暗。
李良歧收回视线,一眼瞥见了身侧的那面凌笼八角镜,他眼神一沉,下意识的抿了下嘴唇,伸手把那面小镜用力捏在掌心。
“白葭,你呆在这里。”他说着,从玉石台上灵巧的落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因为动作而轻摆的白袍,抬起左手,掌心向上平摊开。
那一只平摊的掌心之中转瞬亮起一朵青色的光焰,随着那火光的几下蹿动,一盏小小的黑色提灯从火焰中显现出来。
白葭看着那一盏在李良歧掌心中慢慢旋转的黑色提灯,有些发怔,直到灯身上面隐隐现出一个金色的‘歧’字,她心中一跳,忍不住叫道,“祭魂转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