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174)
可是他食言了,这才致使空境如此下场。而除空境外,那一个他也想要保护的人,如今却毫不留情的射出这一箭又一箭。
‘十八……二十二……二十六……三、十……二’
终于最后一支箭射入后背心的时候,李良歧只觉得心中一道刺凉,眼前一晃,重重摔落在地。胸口的震荡牵动了浑身密布的伤口,霎时间有一种四肢百骸都在撕扯碎裂的剧痛。
李良歧在这种撕裂般的痛苦中抬头,竭力抬起沉重模糊的晦暗眼眸,看住那被钉在血树上的黑色人影,他一寸寸的收紧手指,指尖在泥土之上抓出深深的指痕,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向前匍匐。
宁宵与拢在袖中的手慢慢收紧。眼中笑意大盛,他看着眼前攀爬在地的李良歧,似乎隐隐体验到了那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颤栗。
根据‘窥’的探报。虽不知李良歧来自何处,但种种事迹表明他是一个相当骄傲自负,不理会世俗,乃至一身叛骨的人,他的有那么丁点和自己相像让宁宵与在意不已。而如今这个听上去那般不可一世的人像一条虫似的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攀爬。
拿着长矛的民众看着地上的满身殷红,插满长箭的李良歧,只是顿了一下,而后那尖利的矛头便如急雨骤落。
很快矛头之下那个被箭射成刺猬一般的人便不动了。
站在林子边缘的白葭‘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胸腹之间难以忍受的翻涌让她干呕起来,她双手交错死死捂住嘴巴,像窒息般低下头大口大口的竭力喘息,脸颊上挂着豆大的冷汗,硕大沉重的泪水从眼眶中一滴滴的接连不断的掉落在地上,溅晕开深褐色的水渍。
那一个金光中的光华万丈,展弓射箭的洁白身影,那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染血匍匐在地拖出一条血痕的人影,还有那一个钉在树干上,纹丝不动如同蝴蝶标本一样的黑色身影,以及,那一个被贯穿了胸口,鲜血糊了半张脸的孟楚衍,所有人都在白葭的眼前一一浮闪而过。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守卫渐渐收起长矛。只见矛头之下那一身白衣早已被染成朱红,那遍布破碎的衣服口子中血肉模糊,几乎被捣刺成肉浆,已全然不成肌肤。
离得近的民众仅看得一眼,便忍不住弯腰剧烈呕吐起来。
尚乌顾不得去看李良歧,目光自始至终不离那一个金光之中的白衣女子,身体不住的颤栗。
琼盏那一头长及腰际的黑发如同上一代兰雾圣女般以一只幽蓝兰花玉簪松松绾起。尚乌浑浊的瞳孔猛然一缩,霎时间纷繁变幻,喉间发出一串细微而古怪的咕咕声。
不会错的!那支幽蓝兰花点缀的玉簪便是当年兰雾圣女戴的那一只,便是他少年时忐忑不安下送出的那一只。他自兰雾逝去之后怎么也找不见,原来居然是给了琼盏?
那一阵厮杀般的纷乱结束了,破碎的白台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尸首,鲜血四溅。这个和平安详的客尔伽在一日之间变成了一个屠戮的地狱。
琼盏垂眼看着底下人群中一动不动的李良歧,放下了拉弓展箭的双手。力气一松,她的双手乃至双臂都在不可遏制的痉挛发颤。
她褪去身上的箭筒和金色弓,那传说中的射日弓箭就像废弃物一般被她随意扔在了苔丝浆泥中。
她低头看向自己展平青白的手掌须臾,收拢掌心,朝着脏路的尽头,一步步踏下台阶。
对了,还有撷兰簪——上任圣女的信物,开启供台之上那只锁着射日弓箭神龛的钥匙。
就在脏路尽头,她反手从发间抽出那只簪子,随即一头青丝在身后轻漾开,她顿了一下,忽的手指一松。
“叮——”的一声,那一只簪子发出脆响,在台阶上跳了一下,落入另一阶的青苔浆汁中。
琼盏刚踏上破碎的石台,尚乌便黑袍带风的迎面而来,面上满赘耸拉的脸皮随着身体颤巍巍的摆动不住颠簸,他没有看琼盏,眼中也没有任何人,而是极为专注慌张的朝着脏路而去。
杨果拧着眉毛,眼中神情复杂难辨的看着琼盏旁若无人,仿若脚下踩着云雾一般,身子轻尧的走在白台之上。
这一个方才在她眼前被骤然而落的惊雷击中,明明已经灰飞烟灭的人,此刻居然又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这让人匪夷所思之间简直心生无边恐惧。
宁宵与有些不解的看着白台上的琼盏,只见她悠悠漫步至那只剩一截的白柱旁,垂眼看向地上的图腾。
琼盏看着这斑驳焦黑,布满裂纹缝隙的白台,抬手摸了摸断柱。她扬起脸,就像高台天阶上的每一次虔诚祷告一样,清朗甚至庄重的忏悔。“我有污圣女名讳,在此接受天审,以洗涤我的污秽和罪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