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146)

作者:闻人谁

叶阑声在昏暗里悄无声息的靠着墙,失神的睁着眼睛,比暗夜更深的眼瞳里倒映着由那一格竖着铁栅栏的小窗外斜射而下的蒙昧余晖。暗淡的金白光线里有许多纷扬飞舞的细小白色灰尘,像蜉蝣垂死挣扎于这微弱的薄暮之光,也像多年前那一天里纷扬而下,灼人眼睛的纯白雪粒。

“微生姐姐……”一声喃喃被蒙阿狱的沉寂所吞噬。

乱葬岗那个雨夜后他从坟地尸堆里爬了出来,一直颠沛流离在山野之间,直到在银装素裹的雪地里遇到了那个背着绿鞘倾宵剑,骑着毛驴,悠哉晃荡而来的白衣女子。

当时的她懒散的哈着白气,睫毛上结着白色的晶珠,整个人就像是雪幕中凝结而成的幻影。在看到衣衫褴褛,一身死气的他后,便不由分的强制带他一路同行。这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们一起走遍山川河流,荒漠冰原,他在这个过程中渐渐重新有了生存下去的希冀。直到十年前那个白衣女子留下倾宵剑后忽然失踪。

一直以来,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人,每一次他都没有帮上忙,也没有来得及制止。

琼盏,给他的感觉和那个叫做‘微生酒’的女子太过相像。这一次,他不想再让身边的任何人死去,而且他也清楚琼盏圣女对于那个对什么都意兴阑珊,仿佛空无执念的李良歧有多么重要。

一想起民众那副狰狞的表情,叶阑声游离的意识一下回到了身体。

也不知琼盏圣女如今又是怎样了?

他的眼神在晦暗中忽的细微凝起,垂在身侧的手背隐隐感到了草腐烂的黏湿和阴冷。他试着握了握手指,五指极其缓慢得收紧,身上的麻痹感的确开始褪去,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全身气力的迅速恢复。

隐在晦暗中的叶阑声打量四周。只见黑色的石壁上有斑驳类似于苔藓一样的深色,右侧的那唯一的一扇透光小窗和左边林立的栅栏都是由铁制成,这蒙阿狱就如同自己听说的那般几乎密不透风,牢不可破。

叶阑声抿紧了唇角,他意识到即便他丧失的气力全部恢复,没有削铁如泥的倾宵剑在手,他也出不得这蒙阿狱。

这一发现让叶阑声无声的抿紧了唇角,他转过视线看向小窗外的白石垒砌的圆台,中心那高耸而上的石柱缠绕着漆黑的锁链,远远看去仿若一条仰着头想要翱翔九天的白龙被锁链禁锢在那。

白台边上不远处有一棵与石柱齐高的大树。树叶枝繁叶茂,生机盎然,然而奇异的是满树的叶子连同枝干都呈现殷红之色,放眼望去,不容忽视的醒目。

‘嗒嗒嗒——’一种走路时,脚跟先着地的脚步声有节奏的在蒙阿狱中回旋而起,声音很轻很短,几乎有一种踩在针尖烈火上骤然收脚的感觉。

蒙阿狱中所关押的人很少但均是重罪,一旦进入此处,便意味着将会断绝的与外界一切的联系,因为几乎没有任何亲人会愿意踏入此处来探望。绝望和压抑的气息无时不刻充斥着这个地方。因此,这脚步声在这死气沉沉之处显得分外清晰而古怪。

叶阑声听着由远及近的声响微微蹙眉。他转眼看向左侧的栅栏之外,蒙阿狱面北背光,其中又没有火光照明,此刻昏暗模糊了那人的面容。那人影似乎在找什么,经过他的牢室时犹豫了一下,仿佛向里窥探了一眼,脚步略作停顿后走了过去。没走两步,却又立刻返了回来。

站在铁栅栏外的人影没有发声。

‘叩叩叩——’晦暗中有几声用指甲轻点着铁栅栏发出的响声。

“叶阑声……叶阑声是你么?”白葭双手紧握着冰冷的栅栏,一双眼睛极力探入阴影之中,想要看清靠在墙边的那人面容,周围的死寂让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听上去沙哑而带着怕冷似的瑟瑟。

此刻,几乎所有客尔伽的民众都里三层外三层的环绕在高台大殿之外,天阶之上挤满了脚,而看守蒙阿狱的狱卒常年没有油水,日子枯燥乏味,此刻却又不能擅自离开,已是满肚子牢骚,白葭趁此空子用了琼盏给自己绾发的簪饰发带在市集换了点东西,谎称探亲做了些打点居然就混进了这蒙阿狱。

只是没想到这偌大的狱里每一间狱室都晦暗不明,难以看清。大多狱室都是空的,有些里面有人的,却又像是关着一具死尸,毫无动静没有生息。她一路艰难的仔细辨别每一间狱室,就在刚才几乎错过了叶阑声。

狱室里的人半个身体隐在阴影里,面容不辨,一身黑衣,但垂落身侧的一只手却在一四方小窗的光线中,十指纤长骨节分明,白皙干净,于这阴冷死气的蒙阿狱格格不入。

白葭攀着铁栅栏,手下是毛糙不平的斑驳锈迹和粘稠滑腻的苔藓浆水。掌心温度很快便被冷硬的栅栏吸取殆尽,冷热相遇下渐渐出了冷汗,她整个人绷紧,暗自咬住嘴唇,身体几乎嵌进栅栏,静静等着黑暗中那人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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