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613)
恕儿抱着熟睡在自己怀中的小恩,渐渐被一股掺杂着落寞的困意席卷。
又经玉都,却是城门紧闭。
这座城,承载过久别重逢,承载过决绝辞别,如今过而不入,倒似只承载过一场幻梦。
那边城门内,白玉宫的不梦阁里,宋王刘璟蜷缩在软塌上,被自己的一阵咳嗽惊醒。肺中和咽喉里尽是血腥的味道,他想要坐起来吐掉那口血腥,竟发觉无力支撑,只得麻木地继续侧卧着,暗叹:“果然病来如山倒,气力尽消散。原来命如草芥,我这个无名无姓、不配在王宫里偷生也不配在沙场上战死的人,竟会和成千上万的宋国兵士一样,死于瘟疫。”
自半月前从军营回来之后染了瘟疫,刘璟便将自己关在不梦阁里,罢了朝会,也不寻太医。
凌飞几度在阁外骂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圣心竟然只求死”,骂他“懦弱”,骂他“逃避”,骂他“堕落”,但刘璟只管充耳不闻,自暴自弃。
宋王罢朝之后,宋国国库空虚,朝政混乱,军心涣散。
挚友凌飞骂不动,国相凌墨谏不动,王后凌姿也劝不动。曾经的“王权狂人”,如今不动不动就不动。
半月前,朝臣向凌墨禀报,说楚王东方恕退位,改号“楚宁王”,改嫁戎族汗王赫兰野,并随戎族九部大军西撤,将会途经宋国、赵国,过晋阳关归漠北狼城正式结亲。
凌墨命凌飞转告刘璟此事,但凌飞正在气头上,匆匆到不梦阁前喊了一句,没听到刘璟回话,便气冲冲地走了。刘璟却是体虚气弱,睡着了,压根没有听到。
宋国上下都知道楚国再次易主,也都知道宋王的“老情人”即将以远嫁戎族为由,引戎族撤军关外,唯有一心逃避朝政的刘璟,真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这日凌飞又到不梦阁外叫嚣:“殿下!戎族汗王已经领兵到了玉都城外!你究竟打算何时从你的乌龟壳子里钻出来?有本事你抹脖子自尽啊!有本事你禅位啊!你究竟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副软弱样子?”
屋里传出一连串的咳声,一咳未断,又起一咳,声声纠缠。
咳声的尽头,终于响起了单薄的声音:“庸碌半生,现下我都快死了,你就让我清静清静吧。”
凌飞怒道:“戎族人打进来怎么办?玉都你不要了?”
刘璟终于咳出一口血,舒服地笑着:“宋国我都不要了。玉都,你们看着办。”
“朝臣已经在宁国殿外吵成一锅粥了!你再不发话,我爹就要被他们的唾沫星子给淹了!”
“我半个月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现在只想躺着。让他们吵,吵累了各自回家睡觉。”
“戎族人打进来怎么办?鲁慧将军自请护殿下出城,但有一帮文臣不同意殿下离开,硬说玉都失守时倘若殿下不在城内,有损殿下和宋国的颜面。还有人催促殿下立储,但是殿下膝下无子,放眼宋国,也没有哪位文武皆如殿下一般可以服众的刘姓子侄……”
凌飞说了半天也再不得刘璟回答,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踢开不梦阁的金镶木门,又掀翻了宋王卧榻前的白玉屏风,瞪着此时正在心无旁骛地闭目养神的宋王,大喊道:“你心心念念的东方恕就在玉都城外,桃花溪畔,戎族汗王的车驾里!宋国你可以不管,玉都你也可以不管,但是你这位舍己救天下的妹妹,你也不管了吗?”
刘璟这才睁开了眼睛。
一双血丝充盈的眸子迟缓地看向凌飞,煞白又干燥的薄唇尽力微启:“恕儿?什么舍己救天下?”
凌飞冷哼了一声:“我以为你当真什么都懒得再管呢!”
刘璟咽下一口喉中上涌的鲜血,孱弱道:“你去告诉她,我就快死了。告诉她,我不求她的原谅了,只求从今往后,她能为自己好好地活着,不要再去舍己救人,也不要再折磨自己。今生我先走一步,来世,说不定她还是要叫我一声‘哥哥’。不对,是我糊涂了。她还有长长久久的阳寿。来世,若真有来世,我们恐怕也再遇不上了……”
说到此,刘璟似是已经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只得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一颗晶莹的泪珠。连那泪珠也没有力气动弹,只沉沉地挂在他的睫毛上。
恕儿,你真的就在玉都城外吗?但凡我还有一丝力气,也会爬起来去见你的。
可惜这一回,我是真的见不到你了。
凌飞破口大骂了一串话,刘璟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凌飞骂完,终于恢复了平静:“璇玑岛的诸葛妄谈奉楚宁王东方恕之命,送来了一封医嘱和一份药方,说是能治这场瘟疫。
他还说,楚宁王只能以远嫁狼城之由引开戎族人一时,换些时间让关内九州百姓专注于对抗这场瘟疫天灾。但是,戎族大军既然已经入关两次,难免不久之后又会兵强马壮,卷土重来。楚宁王问,到那时,不知关内赵国之君、宋国之君、楚国之君,又打算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