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砚城往事(52)
“阿皛,好好看这本书,不认识的字,不懂的话,尽管问我。”唐阐郑重其事地道,他眼里,满是期待。
岑皛拿着那本《姓氏谱》,就在刹那间,她心里涌起一丝反抗的想法,她为什么要绝对服从这个人?为什么?也许是刚才的不安在作怪,也许是从前的好感仍在起作用,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她点点头,模样乖巧。
她也许还不知道,自己是如此一个多疑而又迟钝的人,是矛盾的结合体。要是被人点破了,肯定难以接受。
唐阐看到岑皛神情的微妙变化,他没有点破,更没有追问,只是道:“阿皛,你注定要与这姓氏纠缠不清,不如看看别人的事,也能找找经验。”
岑皛没有回答,她翻开《姓氏谱》,是唐阐的笔迹,她能一眼认出来,竟然莫名开心,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有些人,生来富贵,有些人,生来贫贱,你说,这公平吗?”
正认真翻阅《姓氏谱》的岑皛,没来由地这么一问。
唐阐没有立刻回答,他反问道:“荣介亨和岑崛比试诵经,这公平吗?或者说,岑崛跟荣介亨比试箭术,公平吗?”
不待岑皛回答,唐阐便道:“不公平。荣介亨出身巫族九姓,熟悉经文,跟岑崛比这个,他是欺负人。反过来,岑崛要跟荣介亨比箭术,也是欺负荣介亨。公平是,要强者收敛,要强者照顾弱者。如果不分强弱,一视同仁,就是平等。”
平等与公平,本来就是难以兼顾的事。岑皛嘴唇动了动,道:“因为祖先的功绩,后人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很难让人信服。”
岑皛不说公平不公平了,她换个说法。就算相信没有绝对的公平,她还是觉得不悦。
唐阐道:“人生在世,为自己,为子孙,辛辛苦苦积攒下的东西,还是要留给后人,看起来像是天经地义的事。子孙要是守不住,那是子孙的命。对此满腹牢骚的人,应该没有从祖先那里得到什么,也没能给子孙留点什么。”
岑皛承认唐阐说的有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太冷酷无情了,让人心里不痛快。对面的人是唐阐,她必须有所克制。
“你呢,你是为了谁?”
这是岑皛的问题,人生在世,除了为自己,为子孙,还可以为了谁?或者说,唐阐心里所想,到底要为了谁而活着?岑皛,想要知道唐阐的想法。
唐阐没有立刻回答,他注视着岑皛,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岑皛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她觉得无法面对那样的目光。
突然间就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异样。
“我啊,”唐阐轻轻叹息一番,一字一顿道:“上为父母,下为子孙,中间呢,希望为你。”
岑皛讶然,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唐阐炽热的目光。她相信,他是认真的。她心里,忽然莫名的感动。
如果他是真心的,就算表现得冷酷些,也是可以接受的吧。岑皛感觉垂下头,她轻轻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面对唐阐。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总得给个回应吧。岑皛心里乱乱的,大冬天,只觉得身上发热。
从唐阐这儿可以看出来,岑皛脸红了,不是因为尴尬而脸红,而是少女的娇羞。像岑皛这样个性强硬的女孩子,是极少会有这样的表现。所以,她对唐阐的态度,肯定是不一般的。
唐阐不急于戳破这层窗户纸,虽然他拐弯抹角地说了不少类似的话,岑皛的表现却还未达到他想要的结果。他不能太急,岑皛才到那个年纪,因为成长的关系,很多事情还没开窍。他有耐心,他愿意等岑皛长大。
现在,岑皛已经会脸红了,这样的进步,足以安慰唐阐的苦心。唐阐看着岑皛,出言打破了沉默。
“好了,别发呆了,练字去。”
唐阐故意扭头看了一眼外边,道:“外面有点事,我先去了。”
说罢,唐阐很随意地走到房屋外边,跟父亲打了个招呼,就过去查看蔬菜的情况,认认真真地当起菜农。
在唐阐转身之后,岑皛的目光已经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在外边的一举一动。都是很平常的事,她晃晃脑袋,想要自己清醒些。她走到书桌前,磨墨。
墨汁已经很浓,她的心还未静下来。最近,她越来越容易被唐阐牵着走。真是的,是距离太近了吗?
岑皛想起从前的事,那么多人里,只有唐阐能给她这样的感觉,要怎么解释?真的要往那一方面想?
她坐下,用笔蘸了墨,在纸上写着。她是临帖,写出来的却不是帖子上的字,而是——“唐阐”这两个字。
她吃了一惊,赶紧查看四周,还好没有别人。她拍拍胸脯,试图安抚自己。她看了一眼纸上的字,怪丑的。她皱眉,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不放心,重新摊开,对折,再对折,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又将那张纸摊开,用笔蘸了墨,将“唐阐”二字抹去。一直抹到黑乎乎的,这才放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