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在你(31)
崔沅,她从来只觉得她可怜。原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到紫宸正殿前,几位相公辞去。才要离开便见一着单薄素服的女子向今上疾奔而去。庆云松开她的胳臂,她便失力向前跌去。今上蹲身不及,只稳稳托住她两臂,将她环的紧紧的。赵思懿只是哭,半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殿下……她们为何要这样对奴啊!”
此话一落,何隽即刻拜倒。
六年前。彼时今上仍为岳王,受邀至冬至家宴,赵思懿随行在侧。推杯弄盏间他瞥见旁边失了一袭青色身形,追问赵思懿去了何处。何隽答不出,说约莫是内殿太憋闷,她出去吹风了。他遍寻而不得,那时先帝病重,诸人敬重他这未来的新主,皆帮扶寻找。最后便在同仁堂一处荒废的内室穿堂处见她披散着鬘发向自己奔来,此情此景恍如当年。
那时是魏家最荒淫贪废的儿子因貌而起歹心,他即刻便挥剑斩杀。那么今日呢?紧随而至的崔沅已揭晓了谜底。他将她搂起,仍笑着替她擦泪。“不怕。你的殿下在这里,一定无事。”
度潜与涸蔗冲上去搀扶住她,今上凝着崔沅手里的银钗说:“皇后意欲弑君?”崔沅紧攥不放,银钗上血迹未干,此刻滴滴鲜血滑落在地。天寒地冻,她却觉得各处都是暖的。尤其是赵思懿的鲜血,她惨白的面容,是那样叫她宽心。“怎么会?我要诛杀的,是她。”她横起手臂,指尖的方向正是赵思懿所立。度潜正在为她止血,见状,赵思懿亦抽手而回,停下动作。
今上却不立刻发作,怒极反笑道:“她有何错,要你亲自诛杀?”崔沅当即喝道:“她挑唆天子远中宫,以贱籍之身侍陛下身旁已然十分攀附,竟还做了嫔御,做了贵妃,入居金橘堂,这不荒谬吗!”今上平静回答:“你所指桩桩件件,皆是朕所为。若要怨恨,要损伤,该冲着朕来。”崔沅起了蛮力,推开一侧的内侍,径直向前冲去。“她从这里盗走了夫君!我与她不共戴天,我绝不能饶恕……我要杀她,我定要她死在我面前!”
啪的一声,比惊雷更响亮。崔沅惊倒在地,手抚在脸颊上火辣辣的疼。“你……你打我?你竟为了那个贱籍之女打我!都是她,我才是你的妻啊!秦怿,你睁开眼瞧瞧,赵思懿到底哪里比我好?老天若真有眼,就替我降下天雷劈死那个贱人……”
前殿的四位相公都听不下去,何况在她面前的今上。“崔氏状似疯癫,举止无度,戕害嫔御,着废中宫位。将她送回坤宁,坤宁就此封宫,无御令不得私见,不得随意出入。若再使崔氏出来,你们也就不必再见天日了。”内侍闻言立刻使她噤声,几人七手八脚的将她束缚出,又吩咐备小轿将她送回。
今上回身,将赵思懿抱起。“不怕,我带你回家。”她点点头,双眸含着的泪滑落下来。当夜御医诊过,说虽受惊却并无大碍,幸是白日服药及时,否则大抵要龙嗣不保。
何隽来禀了数次,废黜中宫绝非易事。关乎崔沅,这已是第二次。今上却始终望着面色惨白的赵思懿,手与她紧紧交握。“今日一概不见。他们若愿意等,便等着罢。”她猛的睁开眼,大喊“不要”,他再次将她搂入怀里,“没事了。想要谋害的奸人都被我处置了。我守着你,不会有事。”她伏在他怀里,哭的喘不过气。他一壁替她顺气,一壁又吩咐人拿药来。
等她稍有稳定,便自行擦泪说:“今夜是…是妾不懂事。妾已无事,陛下有要务不能耽搁。”他还是将她揽在怀里,轻摩挲着她的鬘发。“不妨。都是些杂事,明日再议不迟。你的身子要紧,我不在这里,一刻也不能安心。就算是去议事,心依旧在这里,哪里能听得进去?”
她擦干了泪重新躺下去,忽地想起一事,又坐起身来。他搀扶不及,劝道:“慢一点。怎么了?”她仔细回想,“方才妾是不是称您为殿下?妾今日亦脑中昏聩,失了神智…”他的一指按于她菱唇上,以尽其辞:“你愿称什么都好。我是你的夫婿,你是我的娘子。即便是称以名讳,亦是合宜。”
她略略宽心,复卧下身。他替她盖好狐绒,“睡吧。”她阖眸,疲累阵阵袭来,便入了梦乡。今上当真彻夜守在她身旁,等王休等人禀过说无妨后,他才站起来,欲从她那里抽手。她浑身一颤,睁开眼来,见是他在这里,又松口气:“陛下要走了?”
他重新坐下,使她撑坐起身。“是。昨日之事…终究需要说法。”她握紧他的手:“若当真不能,陛下不要强求。否则…我怕他们伤损陛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走前他还是笑着将她抱进怀里,“阿眠。这些都不需要你来思虑。为你遮风挡雨,为百姓计算,为天下筹划,是我为君、为夫的责任,既然选定,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