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在你(12)
度潜又道:“还有,此事你万不能对姑娘言明。只当做今日尽数不曾听过,凡事记在心底,比宣之于口更有用处。”于是任雯玥欢欢喜喜来,却心事重重离去。晚间内人一处用膳时,度潜见赵思懿只用了几筷子便撂下,便去问:“姑娘身子抱恙?瞧着姑娘食欲欠佳,想是饭菜不可口,那我再命膳房……”赵思懿站起身来施礼,“女官哪里话?奴一介宫娥,怎敢劳碌膳司一场。叫旁人听去了,还道是我轻狂,仗着几分年资便动辄跋扈起来。”
度潜深觉奇怪,她处处和旁人不同,这已非近事,而是十二载的惯例了。不说吃食比旁人精致,就连当值数目亦比寻常御前女官要少,至于吃穿用度就不必多提。她从未在意过这些“例外”,亦从不强调身份,如今却愈发的介意“宫娥”的事实,看来是今上那日真同她讲了穿心之辞。
“那请姑娘早些歇息。”度潜适时的后退几步,为她侧让出路。赵思懿依旧从容道:“女官为长,请女官先行。”四下的宫娥全然站起了身,齐齐向这里看。度潜平静地重新打量她,后照她所言,于前先行。赵思懿则随于其后,她今日并不在值,是以已然清闲了一日了。
晚间有人影匆忙晃过,塞入一字条。赵思懿揭开来看后,见四下无人,便转出紫宸内院,往千秋亭去。早有人在此等候,且只她一人。
赵思懿施礼下拜,直问:“殿下有何要事要如此避人?”崔沅倒宽朗一笑:“你倒胆大。就不怕孤在此阴黑之地要你的性命?”赵思懿自行免却礼数,“奴自问行无过错,再者,奴死不足惜。倒是殿下,又何必为一介贱籍之人沾染血腥。”
她很明白崔沅。崔沅亦有些动摇,勉强镇定心神道:“今日来,是想同赵姑娘谈一桩事。你御前事忙,鲜少能抽出闲暇,孤便只能铤而走险。数年前赵姑娘疾病凶险,乃我崔家献药而解救你于险境。”她以施舍者自居,却不见她有丝毫感激之态。“殿下救奴,乃为顺理成章礼聘陛下,而并非为救人一命。因此奴该谢者陛下,殿下何必夺人之功?”崔沅再次落于下风,她粉拳狠握,连言辞也不稳起来,“那又如何?正因这桩事,他才不得不迎娶。亦因此,入主坤宁者为孤而非他人。”
她依旧不答,等待着她要紧的下文。“因此事,陛下允我一诺。他说凡他力所能及,四海但有会为我达成所愿。赵姑娘可知孤要同陛下讨要何物?”赵思懿镇定如初,像是早知此事与自己相干。“奴愚钝,还请殿下明示。”崔沅特地提起几分调子,颇为傲然地道:“将你赐婚于崔贲。”
崔贲,一风流浪子,崔家捐钱而得秀才,三举而不能,至今还是秀才。“好高的门庭,殿下真是抬举,竟肯教奴入崔家门。”她万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时被堵的无话。“孤还以为赵姑娘只瞧得上身边贵人,不过襄王无梦,即使你一腔深情,亦不能换得他半刻驻足回眸,否则遥遥十二载,他怎会事事止乎于礼?若真两厢有意,只怕你的孩子都呱呱落地了罢。”
赵思懿莞尔笑道:“殿下说得极是。奴自知微贱,不堪匹配贵人,更不敢妄议君上。既殿下得其允诺,想必定能如愿。婚姻之事本就不。凭奴一人拿主意,如此,倒深谢殿下替奴打算。”崔沅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这般的从容镇定,像是尽数都在意料之中。
说罢赵思懿再次矮身施礼,“想必殿下欲言之辞毕,如此,奴便不多耽搁了,就此告退。”等她走后,葛笠才自假山后抽身。“赵氏的确不简单。凭她三言两语可见其心智城府,能凭一己之力成紫宸不可撼动之人,又岂能是只得陛下一人信重这样简单。”
崔沅亦起身,遥望她离去的身形。“可惜是个孤女,若是显赫门第人家的千金,怕是我们亦要多出几分忌惮。”葛笠笑得意味深长,“金玉堆砌出的人儿,是娇养的玉簪,岂能如她一般深谙人世?”崔沅极厌恶旁人称赞赵思懿,于是转话道:“前些日叫你去预备的可都备妥了?”葛笠垂首应道:“殿下放心,一应齐全。”
崔沅深叹:“说起来自那日惠康起事,于陛下我数日不得见。明日借南旻王回京师述职,反倒是成全孤与陛下二人。”当初崔沅前往诉衷情,便是葛笠所不能理解的。莫说惠康与紫宸龃龉之深乃数年积重难返之事,赵思懿本就是龙之逆鳞,实难以轻易撼动,更不能触碰。可崔沅连番试探之下,仍旧不信今上对她有意。
可当真是自欺欺人的典范了。
翌日,四月初五,为赵思懿生辰。恰逢今上叔父南旻王换防回京师述职,各处团团喜意。在庆云几次劝告下,赵思懿仍着云水蓝的素襦,仿佛一切欣喜与她毫不相关。自清晨起便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天阴森森的,南旻王绊在半路,这宴席便自晌午拖延到晚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