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晴(172)
那将哥儿捧着一个楠木托盘,上面摞了一摞手巾。
霜姐拿起手巾,悄悄走到傅湘衡跟前,轻着小手给阿爸擦额间流下的汗水。
傅湘衡感觉到那小手,猛地睁开眼,面前果然是一对儿女。霜儿正要用小手给他按揉心口,却突然被他大力推开。
“走……”他看看宣德皇帝,想到昨晚的一番话,用尽力气喊。他没敢和宣德皇帝提起自己带了儿女来,他心中害怕那皇帝硬是把人扣下。
霜儿不知缘由,被吓了一跳,睁着大眼睛愣在原处。将哥儿立刻意识到不对,跨到妹妹跟前,挡住皇上的目光,虎视眈眈的和那皇上对视,丝毫没有怯让。
傅湘衡此刻五脏翻搅,心痛到极点,几乎要昏厥过去,他朝着夏翊吼道:“带……孩子们……走!”
夏翊先是一惊,看看皇上面上的愧色,立刻明白为什么那人昨夜回宫就犯了心痛的旧病。
此时一直躲在外面的鹿血跑了进来,他扶住蜷缩成一团的傅湘衡,快速给他喂了丸药。这药是救急用的,不能常吃,看来今日必须用了。
夏翊此时心中了然,她快步把孩子们带出了殿。然后满脸寒霜在殿外等待宣德皇帝。
当皇上被鹿血轰出来,又在门外见到满面怒容的夏翊时,不由得被震慑住了。
“阿依夏,你可能误会了,你听朕解释。”皇上难得的好声好气对一个女人说话。
夏翊却冷笑一声,先挡住他说:“陛下无需解释,我只想说出我的想法。我、将军,还有孩子们,此生都要留在草原。对于我阿依夏来说,家人比社稷重要,若是要我必须牺牲哪怕一人,我会放弃大夏王位。俺答的儿子并非全都剿灭,总有人虎视眈眈想要接替王位。”
“阿依夏,你这是何必?”皇上急得直跺脚。
夏翊摇头叹息说:“我想……对陛下来说,全天下人的心都可伤,唯有一人不能再伤。他心痹之症第一次发作是那一年被杯酒释兵权后,从去年冬天到如今,他一直缠绵病榻,这一次来永安一路颠簸,他是拼着命来的。我阿依夏的后路只有一条,就是那病榻上的人,若是断我后路,别怪我不念旧情!”
皇上知道夏翊已经怒极。她如今是一国之君,并无戏言,她所说的后果,大齐也无法承受。
“好,阿依夏……”皇上无力的说:“我并没有逼着孩子们进京的想法。这事以后不会再提。我如今不敢再见他,你先安置他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
夏翊闻言,眼里的敌意略微退去,她不再多话,沉默着走进内殿里。
第二日清晨,皇上刚刚梳洗了,内侍就急匆匆跑来禀报:“陛下,燕西王一行已经收拾好行装,今日就要辞行。”
“什么?”皇上猛的起身,他想起昨日那人还病的难以起身,今日如何上路。
内侍诚惶诚恐的说:“燕西王说……会在雁塔稍作停留,晌午动身。”
皇上一听慌了,立刻朝着侍卫喊:“备辇,朕要去雁塔。”
时过正午,雁塔威立于暖阳下,塔下是苍柏掩映。
山坡上的凉亭里,一人闲坐石凳,慢慢品茗。
宣德皇帝气喘吁吁赶到凉亭下,满心的话却突然不知从何说起。
”浮影……”还是傅湘衡先开口:“昨日在病中,从郁言语有所不妥,还请陛下体谅。”
”不不……”皇上连连摆手解释:“从郁,你该知道我身居皇位,有诸多不得以,孩子们的事情,并非我的本意。我今日,本想着去给你赔罪,可是你为何如此仓促要辞行?”
“我……正是知道陛下的不得已,才要走的……”那人神色如常,却胸口起伏。他喘的很厉害。
“可是从郁,我还有一件心事未了。”
那皇帝面上难得的流露出胆怯,他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请求。
傅湘衡仍是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向他。
“我想……与你结拜兄弟。”
傅湘衡一愣,难以置信的看他。
那皇上更加愧疚,低着头说:“我乃一国之君,若是与人结拜,恐成为笑谈。所以不敢声张。可是……从郁,这些年我每每想起旧事,每每看到你被伤病折磨,我就羞愧难当。在梦里甚至都会悔恨醒来。我想……只有与你结拜,才能了却我一桩心事。可是,经过昨日之事,我不知你还能不能接受?你若是不依,我也确实无话可说。”
凉亭里陷入沉静,枝头鸟语虫鸣,都难以安抚皇帝焦虑的心情。
此时夏翊不知何时出现在山坡下。她一身红衣,静静伫立在树下等待。
傅湘衡盯着既熟悉又让人心动的身影,握了握拳,缓缓开口道:“今日没有酒,可否以茶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