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70)

作者:再枯荣

“甯儿,这可不得了,你瞧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几百上千的银子?你为官作宰的,收这些礼,如何对得住‘清廉’二字?”

窗外天色尚且昏暝,屋里的千灯百烛却返照着一场雪光。奚甯扎好腰带,账本子也没瞧一眼,反倒问她:“外头天还没亮,雪天路也滑,你怎么不叫丫头点着灯来?”

“我一瞧那些东西,心都要跳出来了,哪还顾得上?!”

“你的病才好全,雪地里走一遭,只恐怕又要咳嗽起来。有什么话儿,你使人传我,我若在家,过去回你的话就是。”

叫他的体贴一哄,奚缎云抱着个账本子半低着下颌,似一朵沾满风露的宝楼台。

三迷五道之际,风烛一颤,将她颤回神来,瞧见他往外间去,她追在后头往他背上拍一下,“少说好听的哄我,我问你,你在户部当差,现又当着内阁的值,是不是把当官之法忘了?《官箴》里头一句怎么说来着?”

“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①。”奚甯在榻上坐下,使丫头上了茶,隔着热腾腾的水雾看她,“姑父教你的?”

“嗯,”奚缎云亦捉裙落座,将账本子扔给他,“你瞧瞧你,哪里‘清’哪里‘慎’了?你姑父在世常说,越是官居高位,越当勤谨廉洁。你与他多年好友又是同科,他一向当你是知音,也奉你为楷模,你叫他天上看着,如何心安?”

说着,歪着脑袋瞧大乔的画影,笋指指过去,“还有大乔,她虽是女人,也是时常劝诫你,你又如何对得起她?”

奚甯挨了一通训,好笑起来,“你怎知我就为官不正了?到我这份儿上,得懂变通。今儿不收人家的礼,明儿人家就当你是有意疏远。我只好今儿照原样收了,明儿再照原样还。”

“真还呐?”

“真还。”奚甯搁下盅,将账本推回去,语调放得十二分柔软,“所以才叫造册嘛,等明儿这些人家里治席办酒,咱们将他送的东西,添上两样,仍旧还回去。我奚家又不缺这些钱,何必贪这点儿财?”

奚缎云暗忖一阵,欣然捡起账本,捉裙起来,“这时辰,你也该去候朝了,我不耽误你,你且去。”

他忙招来两个丫头,点上灯笼,又叫取来件狐皮斗篷,拢在她肩上,“库里有好的大毛料子,拿些出来,与表妹一同裁两件斗篷,做两顶帽子,别替我省钱。”

她默一阵,含笑点头,与丫头走出去几步,站在白澄澄的雪地里回头,朝他喊一声:“家里开筵那日,你在不在啊?”

“在的。”他笑,望着她再走出两步,他又在廊庑底下喊:“我夜里回来,去给姑妈请安,姑妈别着急睡啊。”

她老远地答:“好,我等着你!”

两个人隔着琉璃白雪地,将丫头们瞧得摸不着头脑。她们当然摸不着头脑了,就连奚缎云也想不明白,那些相敬相远的距离,是什么时候稀里糊涂地就被拉近了一些?

家常的寒暄底下,仿佛隐秘着一段心照不宣的情感,好像白茫茫的大地底下,掩盖着一片伺机而发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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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 吕本中《官箴》

第28章 . 惜奴娇(四) “桓儿,你流鼻血了!”……

另一片伺机而动的情感, 则庋藏在奚桓每夜的梦境里。

那些梦,何其旖旎曼妙,转来转去都是花绸的耳眼口鼻, 贴在他颈窝里, 在他耳边说一些白日里都不敢回想的话。

话题为词,却叫他写得乱七八糟,花绸提起他缭乱的字迹瞧一眼, 锁眉嗟叹,“学什么都一点即透, 偏偏字跟狗刨的似的,从小练到大的字,就真是条狗,那爪子这些年也该能刨出个好看的坑了。”

奚桓坐在旁边,往官帽椅上一靠,笑出一颗虎牙, 颇有些不以为耻, “巧了, 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你还得意?”花绸横指往他额角轻轻一戳, 气伴着握薛涛笺的手一齐垂下来,“提笔, 我再教你, 再写不好, 告诉你父亲打你!”

论起来, 年幼时还是花绸手把手教他写下整本的《千字文》,这才算开了蒙,那时候字写得倒十分工整隽飘逸,到如今, 像是越学越回去了。

没人晓得奚桓的鬼心眼儿,才提起笔,被她的手一握,唇角不留神就翘得比太阳还高,硬撇下来,淡然睐她,“姑妈,写什么?”

“咱们写简单的,”花绸俯低了腰,握着他的手,一行下笔,一行念,“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窗外正好有风,吹融室内珐琅彩盆里的火,暖意伴香,以及她细柔的嗓音,一齐袭入奚桓心内。

他瞥着眼,见她的脸近近地贴在他的脸边,有点靠近他夜里频发的那些梦了,连她桃色唇扉里吐出的话,也那么接近,“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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