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纨绔(260)

作者:望成

太子殿下及冠逾半年有余,理应遵循祖法早日与太子妃完婚,绵延子息。先前因国事动荡,陛下龙体欠安,已延推多时,而今世态平乐,当敛心于此,稳固国本。

上疏之事传到东宫时,太阳正露出全貌,流云舒退,和畅一如玉盏浊酒,在无人引领中自行洒泻。

高成淮桌上案牍堆积成山,只拣了些要紧的先批,旁的单阅一眼,便撒手掷在案头。金辉顺着槛窗大肆铺进殿内,着一缕眉间,映得疲惫难收。

梁安往他身前探了两次眼,望他面色冷淡,捱了半天才细声问:“殿下,御史台的折子”

宋氏女与太子殿下的婚事不仅朝中催促,陛下那边也早已着手,不过这两月被樾王事宜耽搁,方给东宫一些喘息的时间。

樾王威胁尚存时,殿下便不愿迎娶宋氏以稳东宫之位,现隐患已除,恐怕殿下是更加不会同意了。

梁安心里着急,可余下劝言终究没能说出口。

未料话音刚落,高成淮就嗯了一声,虽沉闷,却大异往日嫌恶之态,揉着自己的眉眶,语调不甚在意:“遂了他们便是。”

闻听此,梁安愣了须臾,稍稍提亮嗓音唤了句:“殿下?”

换来一室静谧。

案台后,高成淮匿在掌下的眼睫轻垂,透过公文叠砌的阴影,仿佛又回到那日偏殿。薛翦沉默坐在下首,眉棱轻蹙,视线有意无意扫荡在周围,偏偏不敢抬头。

他心想,这回又要拿什么借口来敷衍他?

若说自己不爱束缚,他理解。身兼枷锁行走的日子对他而言尚且累重,何况她呢,那样荏弱的肩,合该披锦裹缎,由人好生疼护着,享一世喜乐平安。

诸如种种,在那彼此缄默的几息里,他替她想了许多。

唯一失算的,是她这次不屑用任何借口。

四月初,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妍丽窗扉下,折进桃花。

薛翦这些天过得仍似往常,不是在玉棠院与母亲聊谈,便是提剑至校场解闷。婚期定下的那日,她特意写了一封书信寄往临州,以盼师父再度来京一趟,或不依,也得讨他备的嫁妆。

是日黄昏,薛翦洗去校场沾的黄尘,展平手臂任人施为。方收理周正,就被玉棠院的下人亟亟请去,问是何事皆闭口不言,眼角眉梢却俱携笑意。

夕照熏暖,烂漫铺陈到屋内,炉中点着苏合香,烟丝袅袅,经霞光一映,愈发显得朦胧。

薛翦进门时,茶烟氤氲,魏氏的身影就模糊在圆案后,于是牵笑走去她面前,半折下腰瞧她,“娘,看什么呢?我来您都没听见。”

说着,一条腿跨至凳沿,悠悠落座。

魏氏回过神,把案上那只花梨木浮雕盒子往她那边搦了搦,打开道:“这是李家刚送来的凤冠霞帔,翦儿可想试试?”

按理嫁衣都是娘家准备,但李府有心,魏氏也不好拂却。忆着送来之人所言,眉角微翘喜色,“听闻是李聿那孩子专程去寻的绣娘,从你们换了庚贴那日开始,没停赶的,这绣艺可堪比宫里了。”

因着对女婿满意,声气儿也随之软绒绒的,像一根白羽刮在薛翦心上,不疼,却细痒难耐。

“娘”她嚅嚅道。

胸口突然酸涩起来,是为李聿的体贴,也为看见它后,真正有了要嫁人的感觉,大抵是既喜既忧的。

魏氏瞧她眸中水光奕奕,忙提起绢帕替她揾了揾眼尾,怜爱地问:“怎么了?”

下一刻,薛翦倏然扎进魏氏怀里,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没说。

可魏氏清楚,她是舍不得。

也许她自己都未注意到,这几日她跑玉棠院的次数比以往明显翻了倍,但整天笑嘻嘻的,未露愁色,好像什么也不曾改变。

纤薄的身子在魏氏怀中抖了抖,肩头忽洇开一圈水迹。魏氏心疼,却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安抚她,“这天下女子大多有出嫁为妇的那一日,不过轮到你了,没什么,翦儿不哭。”

霞光下,妇人眼眸微绯,戴着玉镯的手缓缓拍打少女的背,终将满腹记挂换了方式启口:“前些时候,我同你爹爹见了李聿一面。是个谦柔温和的好孩子,日后你嫁过去,要尽心侍奉公婆,与他好好相处,可不能再跟从前一样任性了。”

“娘知道你性子骄,少时又在临州过了七年,自由惯了碧痕院会一直为你留着。”

“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你爹爹的意思。”

?

话音轻溢,薛翦筛颤的身子突然顿了顿,一些不明所缘的滋味拢咂在一处,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翌日,晨光熹微,一点薄金偷偷爬近屋檐,灌含憧憬。

迎娶之日择定在四月十二,此间正是成婚的前一天。薛府月初便派了人过至李府商讨婚房布置,眼下房中一色大红,极尽繁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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