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纨绔(240)
话落,赵管家微怔一霎,不知小姐这唱得又是哪出。可瞧她面露正色,半点儿不似玩笑模样,终究应承下来。
得他颔首,薛翦不安的心才慢慢归于平静。
虽不耻于打退堂鼓,可她等的时间实在太长,拥有无数臆想的机会。这一多想,引申出的畏懦便如洪水猛兽般汹涌而至,好像再近一步,她的光明坦荡就会被尽数洗濯,余留一张虚假的皮囊与世争持。
说穿了,她是心有动摇,没那么确信爹爹不会做腌臢之事。
毕竟宁逸只是一介商贾之子,哪怕性情再古怪,能耐再高,总做不到杀了人还可以平安无事。
必定有人替他周全。
薛翦不敢想这人是谁,抑或说,她不必想。
思绪间,已回到碧痕院。不远处笃笃走来一人,至薛翦跟前行了礼,“小姐,府外有人找您,是个男子。”
闻听此,薛翦堪堪抽回神魂,不豫道:“没问清是谁么?”
“问了,他只说有话要当面同小姐讲,别的一概未答。”
那小厮虽低垂着头回话,面容却是万般难堪。心知小姐这样问,是在嫌他没有规矩,忙不迭地将自己从莫须有的过错中摘撷出来。
小竹抬头将薛翦暗窥一眼,轻声道:“不如我替小姐出去看看或打发了?”
薛翦今日情绪不佳,她是察觉到了的,遂想着要做点什么为她分担。
倒未料她揉揉眉眶,丢下一声乏力的“不妨事”,即提步朝府门旋去。
春日的阳光纵然顶盛,多少还是温柔,拂在身上并不感觉灼热。陆衡便是披着如此金辉,手拎一架镂雕食盒静立薛府门外。
未几,两扇朱门由里拉开,幽幽转出一抹倩影。陆衡见状上前几步,将手里食盒递给小竹,又回身向薛翦低道:“公子让我给姑娘带一句话。”
薛翦没想过会是李聿的人上门找她,神思稍滞。此刻听他说完才聚目抬首,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但闻三个平淡的字音从陆衡喉间发出,然后便没了下文。
——别担心。
薛翦手微颤,捏紧了袖角。
久久之后,唇边漩出一枚坦诚的笑,“我知道了,谢谢。”
虽不清楚李聿所言“别担心”是指哪件事,但却莫名起到了安神的作用,以致她的苦恼霎时消去大半,仿佛卸了一口气,连带身子也跟着轻盈起来。
陆衡顿了顿,破天荒的做一回主,替李聿问了句:“薛姑娘可有什么需要我转达公子的?”
斜阳淡照,门外响起一声“公子”,接着就见陆衡的身影掠进来,似有话要禀。
李聿将刚作出的试题放到一旁,墨迹尚未干透,便又拿手随意扇了扇。忽而想起自己吩咐他办的事,忙闲下来问道:“送去了?”
陆衡应是。
轻起的眉头这才徐徐展开,依稀说了一个“她”字,后头的话却倾数倒回腹中。
陆衡见了,难得恰合时宜地开口:“薛姑娘说,公子不必忧心她,顾好眼前便是。”
话音坠地,李聿抬眉看他一眼,瞳眸尽显惊讶。
从前他让陆衡办事,那作派可谓雷打不动的呆板、不懂变通,几次问他薛翦可有说什么,他皆以摇头带过。故而今日也没存希望,一腔思念单单止于一个“她”字。
谁知不多时,竟又听得一声:“薛姑娘还说,愿公子金榜题名,青云直上。”
哪怕是这样简短的一句话,于李聿而言都是动人春锦。心弦拨弄之余,笑意也默默潜进眸中,暂时顶去了他的烦郁和不甘。
春闱就试定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三场,考生入住号房,待试考结束方可出来。吃用都在那长宽均为四五尺的芝麻地儿,便是再耐苦的人,一连数日也大多难熬。
这日偏巧十五,第三场的头一天。苏缘像是算准了薛翦在家待着无趣,特意赶着巳时的尾巴套车来找她。
出门那会儿还艳阳高照,临下车时便见空中飘起细雨,顺着窗格往车厢里钻。
苏缘撂下帘子踯躅一刻,到底将心一横,躬身出了马车。
冰冷的雨点打在身上,像几缕细丝密密麻麻扫过,蛰得她后颈一缩,整个人瞧上去立时落魄两分。
眨眼的功夫,马凳还没来得及踩,头顶徒然遮来一把墨竹纹理的伞,把那周身寒意都给驱散。
苏缘惊愕一瞬,回过神来才发现马车下站着一名男子,手臂微微举过眼前,宽大的袖摆在春雨中不住垂动,再往上,是一只白皙颀长的手施力握着伞柄。
“薛公子”薄唇张了张,犹自局促地垂眸望着他。
薛植羡身上衣衫大片晾在雨中,因着刚从翰林院回来,一身朝服未及换下,衬得他益发端正清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