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纨绔(216)
天边撕裂一条口子,曙光倾泻而下,洋洋落在瓦片上折出一束束朴实的光彩。
薛翦睡得向来不规矩,如今又与小竹挤一张榻,只觉四肢无法舒展,旦得醒来便再难歇去,于是坐起身,瞧见窗台落一只雀,趿鞋走了过去。
尚不及两步,那雀儿就警醒地扑腾翅膀,逃似地飞走了。
薛翦牵唇一笑,从床尾的几架上提起外衣,穿戴洗漱过后出了房门。此时天光方现,空中浮着细粒的尘,在黯淡熹光下愈显柔和。
院中放着两条杌凳,正压灶台,薛翦款步过去,沿着凳子坐下,有些放空地望着靴边柴火,神思不明。
未防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一看,却是妇人拎着水桶从房里出来,瞧见她微愣了愣,尔后才道:“姑娘起得早啊。”
薛翦点点头,笑喊一声“袁姨”,嗓音脆脆的,添人欢喜。
妇人听了眉目一弯,家里许久没人说话,如今来了俩,只当是老天下降的福分,心口犹甜,乐呵呵回道:“诶!我去溪边打些水来,你坐。”
“溪边?”薛翦拔身而起,拧拧眉道:“我瞧平遥街前就有一口井,离这儿不远,何不去那儿打?足省不少力气。”
妇人暂撂下桶,向着她说:“你是有所不知,咱们这儿啊,不晓得是触了什么秽头,喝了几百年的井忽然就给喝出病了,一个个的昏睡不醒,可瘆人呀。”
听及此,薛翦眼皮徒然一沉,“城里的井都这样吗?”
妇人先是摇头,后又想起什么,缓缓颔首,“也就是上个月始出的,嗳,作孽呀。”
说完似意识不该,讪讪一笑,“那我就先去了,嗳,回屋里坐,外头凉。”
却道小竹睁眼时,身边不见薛翦,几近疯乱地爬起身,鞋都没穿就跑到屋外,撞得一抹倩影慵倦坐在灶边,一颗悬挂的心总算归回原位,长长吐一口气。
“小姐你在这呀!我还以为你又”后边的话越说越低,到底淹没在喉咙里。
薛翦低眸,视线调在一双脏污的布袜上,轻斥道:“去穿鞋。”
小竹垂头看一眼,这才反应过来,于是一溜烟儿地跑回屋内。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打湿的巾帕拿与薛翦净面。
薛翦仰起脸,若有所思地问:“小竹,你记得我在石远楼用过井水吗?”
小竹微微一笑,“小姐这话问得怪,这儿不都用井水么?”
“可是这儿的井”薛翦低喃着,晨风浸入帕子过在眼上,难免刺痛地闭了闭。
倘若郸城的人都知道井水不可取,石远楼作为城中独大的客栈,怎会不知?
难道是前几日在茶铺喝的玉露有问题?
薛翦想到这,微微张眼,即见小竹枯眉看来,语调多有惆怅:“小姐,我们不回京了吗?”
且不说郸城穷陬不毛,就连平安自在都求不到。今日幸有袁姨帮扶住下,可明日呢?她家小姐又非逃犯,凭何四处藏匿?想想实在不甘。
薛翦眸光稍窒一刻,随后慢慢转为坚定,“回,当然回。只是眼下我们出不去,得另想对策。”
尾音甫落,院门忽传几道“吱咿”声,继而便见一袭宝蓝长袍钻了进来,径直向薛翦走去。
二人皆是一惊,不及开口就被厉周猛地攥起,神情急切,“跟我走。”
倏然被人拉起,脚下微滑,站定脚后才去抵手推他,面上虽无愠色,却是厌烦模样,寒声道:“你做什么?”
厉周步履未停,十分急躁地把她往屋里带,复穿过一条窄门,竟去到另家院里,瞧他一壁拉扯,一壁愤愤抱怨:“真不知我为何要接你这个差儿,两天安宁都讨不得!”
薛翦眉梢一挑,又听他说:“外头找你的有诩门之人,还有几个官兵,个个身上都背着家伙,你若不跟我走,这婶儿家里可就不保了!”
此言作罢,身后的手终于不再扳他,一语不发地随他翻逃至另一处巷子,不防前头就有诩门之人按序搜来,旋即止步回去。
小竹亦听见厉周所言,根本不敢出声,紧紧跟在薛翦二人后面,此刻乍见他们踅返,双目一瞠,堪堪撞到厉周胸前。
便是这出插曲引来诩门注意,几人相互交换眼神,转而散开至各路围去。
此时天色湛明,仿佛挂了数盏烛灯于檐前,将错节盘根的老巷照得通亮。
薛翦四顾一圈,依凭直觉选了一条最为宽敞的道,掌心用力一翻扣住厉周的手,将他和小竹引至其中。
“你疯了!”厉周低喝道,外面这么多人在找她,她不寻思着暗路而行,反而将自己暴露在天光下,岂不糊涂!
薛翦没心思与他争辩,只是想冒一回奇险,试试刀锋上可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