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93)
卢谦是个明白人,摇头道:“京城的局势应该又变了。”
平阳笑了,并不回答:“冯首辅不会保你,他疼爱欣赏你这个弟子,他心中痛苦难受,可再痛再伤他也不会出手,你明白吗?”
“……明白。”
“今日我来见你,知道的人不在少数,我平阳做事不屑于藏藏掖掖。不用到明日,又有多少人会怀疑你与我的关系?就如同当年我怂恿你去江南省那回一般……呵,”她笑一声,意味不明,“冯首辅不愿站队,没关系,但想要脱身离开却是不能,他不是做纯臣的料。”
卢谦苦笑,完全明白了这位公主的意图。
平阳盯住他:“我不屑骗你,即便如此,你还要喝那杯毒酒吗?你死在这里只会让一切更加扑朔迷离,明日之后,别人听到的只有我嘴里出口的话。”
那一年,他高中探花,又是冯大人的得意门生,一时风光无量。
某次宴席中,公主私下问他,卢探花,你可想过为何要做官?他那时年少轻狂,壮志酬筹,一杯热酒下肚,说,为良知,为天下,为百姓,百死不悔。
公主那时的笑容,他其实并未看懂,但是如今回想起来,他却有些明白了:“殿下,你诸般行事又是有何目的?”
平阳深深看他一眼,道:“和你一样。”她微微一笑,“我愿天下再无争乱,我愿百姓安居乐业,我愿朝廷政治清明,我愿世间繁花似锦。”
卢谦一下子听呆了,然后大笑,一边笑一边哭,他抬手擦眼泪,看了眼一直站在角落的小姑娘,弯唇问道:“永安郡主?”
杜平上前一步,点头。
“殿下向来有的放矢,带着爱女来牢房又是为何?”
杜平回头去看她母亲。
平阳道,“每一个理想都需要有人传承。”她叹息,“我只是很遗憾,又一个同道中人将陨落京城,卢谦,你走得太急了。”
卢谦点头,他明白也承认自己的过失,他含笑望去,那个小姑娘很漂亮,但更令他注目的却是那双眼睛,坚定固毅,一看就是那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像自己年轻时那样。他问:“郡主,你将来欲何如?”
杜平回答:“横渠先生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吾亦如此作想。”
卢谦闻言大笑,伸出手来:“还请殿下将酒给我。”
平阳亲手递过去。
卢谦接过放在地上,正面朝向平阳公主,跪倒在地,深深叩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即便殿下野心勃勃,但其志可赞,我愿有朝一日殿下夙愿得偿,届时,若殿下愿意,希望烧一纸书信给我,卢某即便在地下也会欢欣雀跃。”
他抬起头,热泪盈眶:“卢某愿以身殉志,只恨家人何其无辜,要为卢某的所作所为承担恶果。”
平阳望着他:“我保你卢氏不入贱籍。”
“殿下大恩大德,卢某来世再报。”他又深深一扣头,“只恨殿下生为女儿身,此为朝廷之憾!天下之憾!”说完话,再不犹豫,拿起毒酒一饮而尽。
卢谦气绝而亡,嘴角犹带微笑。
平阳静静看他一眼,转身走出牢房,对狱卒吩咐:“跟王利说,留个全尸,即便不方便安葬也焚烧成灰,勿让他人折辱尸体。”
杜平随着母亲离开天牢,外面天高云阔,艳阳高照,里面却是一团黑暗,一扇大门犹如隔开两个时间。
她适应了一下阳光,扶着母亲坐上马车时,轻声说:“母亲,我想去江南省。”
她想去好好看看,不是听别人说,而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清楚。
只是她没料到,这一次离开,当她再次踏上京城的土地,已是数年后。
平阳送走了女儿,便在府中静待来客。
她看外头天气不错,便想亲自剪几枝下来插到花瓶中,花瓣上犹带着露水,她甚为喜爱,想再剪几株红色,红白搭配,更为美妙。
“殿下,王大人来访。”下面的丫鬟禀报。
平阳依旧爬上梯子,打量着哪一朵更加合适,闻言不动如山,淡淡道:“让他等着。”
丫鬟应声退下。
平阳剪好了花枝,抱着往书房前行,打开门便看到王利等在里面,她微微一笑:“劳王大人久候。”然后走到书桌前,一枝一枝照着心意插到葫芦瓶里面。
王利皱眉,他已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看到对方竟是在剪花,心下不悦:“殿下,你事先可没说要在牢里弄死卢谦,这回是什么意思?”
平阳停下动作,唇畔含笑:“冯首辅都快养病一月了,身体也该好起来了。他老人家老当益壮,身体向来好得很,养好病再回内阁,恐怕又能干个十来年……”顿了顿,她慢悠悠捡起一枝花,插进瓶里,“我是觉得冯首辅很能干,不过,王大人还有耐心再等十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