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651)
士子们心中不服,都想反驳这段歪理,想说祖祖辈辈传承下来,都没这样的说法,这世道本就该有能者居之,有能者庇护子孙后代又有何错?
可惜,民意大过天,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不敢多说。
连王利也沉默,许久,等周围声音稍静下来一些,他挤出笑,附和道:“郡主说的是。”
王维熙环视一圈激动的百姓,目光又定在随他一起来讨说法的士子们,他一眼一眼望过去,看到他们紧闭嘴巴的模样,自嘲一笑。
呵,这就是他的“同伴”,他曾以为读过书的人总会更明理些,原来不是。
他们所谓的信念在强权下不过镜花水月一场,怨不得永安看不上他们,可笑,实在可笑。
王维熙转身一步,正面朝着父亲,牢牢注视。
父亲予他有生恩养恩,他欠父亲良多,多到这辈子都还不清。
年幼时,父亲在他心中如苍穹般高大伟岸,镂花金圆的朝带绑在腰间,昭示着地位显赫。他曾梦想有朝一日跟随父亲的脚步入朝为官,让人夸赞一声“虎父无犬子”,为此,他勤学不缀寒窗苦读。
那么,是从何时起,他看父亲的目光变得渐渐不同?
王维熙静静地想,也许是从永安点破母亲之死的蹊跷开始,他注意到以前从未发现过的父亲另一面。
父亲聪慧能干,却也趋炎附势。
在父亲眼里,这世上最重要的便是自己。家族名誉往后靠,连天下太平也能置之不理。
“呵。”王维熙忽地笑起来,心底五味陈杂,眼里流露出复杂情绪。他一字一顿道:“父亲,你错了。”
说罢,他抬手狠狠自扇一巴掌,他打自己的力道比刚才王利更甚。顷刻间,嘴角渗出血来。
众人皆呆住。
王利欲拦住,已经来不及,手就僵在半空中。
王维熙:“你是父,我是子,即便你错大过天,我也不能对父亲无礼,不过,我可以代你受过。父亲,你如今行事是在助纣为孽,永安郡主也许本意是好,可是,她欲在天下再起纷争,肯定是错的。”
说罢,王维熙抬脚往前走去。
杜平站在原地不动,看他越走越近,目光也随之转冷,开口道:“停下,给我回去。”
王维熙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忽然,他脚步加快,几乎是小跑冲向前方,飞快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对着永安就刺过去。
不断有人惊呼,可阻止不及。
王利脸色瞬间惨白。
杜平一开始就盯住他的动作,自不会漏过这柄匕首。她面不改色,抬腿踢向对方手腕,匕首立时脱离手中,在半空中旋转几圈,最后“锵”的一声摔在地上。
王维熙另一只手握住被踢的手腕,一瞬不瞬凝视她。
杜平淡淡道:“你忘了?从小到大,你从没打赢过我。”
“记得。”王维熙无力一笑,眸中也带着笑意,“我还记得,论辩我也没赢过你。”
杜平深深看他一眼:“此事作罢既往不咎,你回去,别再犯傻。”说完,她转身就往府中走去。刚跨进门槛,只闻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我说不过你,不代表我认同你。永安,你错了。”
话音刚落,只闻巨大一声“咚”响,连地面都微微一颤。
杜平停下脚步。
紧接着,传来王利悲伧喊叫之声:“维熙!”
杜平心中若有所感,转身望过去,只见地上一滩鲜血赤目惊心,顺着台阶的缝隙将白玉石染成一片红。王维熙双眼紧闭,脑门上破了一个大洞,刚才还能说话能走路的一个人,此时已奄奄一息。
王维熙脸孔上鲜血满面,正好映入她的眼帘。
动静太大,守在公主府内外的侍卫一时间都赶过来,将此处的人都团团围住。元青也赶至,他将情形一眼收入眼底,走到郡主身旁,轻声问:“没事吧?”
杜平嘴唇动了动,声音更轻:“没事。”
说话时,她目光仍望着地上那人。她知道,救不回来了。
王利踉跄脚步上前,扑到儿子身上,痛哭着抱起他的脑袋,哽咽道:“爹带你去看大夫,撑住,别睡着,千万别睡着。”
王维熙凝视父亲,目光已涣散,撑着最后一口气:“你们……有你们的道,我也有……我的……”
最后那个“道”字,终是来不及说出口。
他死了。
王利泪流满面,他万分悲痛下还是注意到了头顶视线。王利闭了闭眼,朝永安郡主跪下,磕头请罪道:“我儿对您不敬,可他已用性命相抵,还望郡主饶恕。”
一句话,便将王维熙因反对而自尽的行为,修饰成谢罪自尽。
杜平没有反驳,只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