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629)
她夸张地打个哈欠,遮着嘴道:“你也回去睡吧。”
一阵夜风拂过,无数叶片挤出淅淅索索的声响,身体仿佛跟寂黑的夜晚紧紧相连,脚下生出无数根须,让人不能移动半分。
元青拉住她手臂,望着她问:“睡不着?”
杜平回眸,目光先停在被揪住的手腕,然后缓缓上移,最后定在他脸上不动。
意思很明显。
元青还是没放手,握住她,又问一遍:“睡不着?”
杜平轻叹一口气,老实承认:“嗯,睡不着。”
元青目光复杂,他似乎看不懂脸色,一定要将对方伤口里的碎屑全部挖出来,继续问:“他伤到你了?”
夜里本就安静,这一刻,似乎变得更安静了。
杜平面无表情,反问道:“哪个他?”
元青道:“皇帝。”
杜平定定盯住师兄看一会儿,可他毫不躲避,眼神如同他的心思一般坦荡。自从母亲死后,杜平从未被人如此逼问过,她心里憋着的那股气顿时化为熊熊恶意,故意问他:“吃醋了?”
她微微挑眉,似乎等着看他羞涩而主动退却。
元青还是望着她,并不否认:“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担心。”顿了顿,他坦诚道,“永安,我担心你。”
杜平与他对视片刻,无奈地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跟师兄有什么好置气的,她不能欺负人老实,真把师兄气跑就是她的罪过了。
杜平轻声:“我在这里长大,对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往日情景,跟母亲在一起的画面,跟郑嬷嬷撒娇的画面,还有阿妍,还有皇上……”她声音压得更低,“还有瑛之。”
元青握了握拳头。
杜平的声音还在继续:“脑子里没有一刻停歇,我根本没去回想,可记忆不听使唤。于是我睁开眼,一睁开就清醒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母亲没了,郑嬷嬷也没了,其他人,走得走,变得变,早已不是昔日模样。”
她轻轻笑出了声,带着自嘲:“在他们眼里,我也不是昔日模样了罢。”
她没有哭,连脸上神情却仿佛在哭。
元青沉声道:“你没变。”
杜平侧头看着他。
元青:“你在灵佛寺的时候,年纪尚小,就会为元源的遭遇打抱不平,会看不惯师叔仗势欺人;你在江南的时候,会因流民遭遇而慷慨伸手,会为他们谋一场前程;你面对红花教的时候,从未有过退却,即便兵力不足也会奋力拖延,直至局势逆转;你在西北时候,哪怕会正面对上徐家军,依旧西北百姓挣出一条活路。”他深深望来,“我并不意外你在京城做的事,因为你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变过。”
杜平怔怔然。
此时,元青才松开手,可目光依旧定在她脸上。
他说:“如果有人觉得你变了,说明那人从未认识过你。”
四周很安静,很安静。
杜平怔怔地,两行泪滑下面庞。等感到脸上凉凉,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立刻抬手去擦。
元青动作比她更快,粗糙的指腹触及她泪水,动作温柔地一抹。他轻声:“去睡吧,我陪着你,也许就能睡着了。”
杜平:“好。”
回到屋里,她平躺于床上,眼睛望着屋顶上的横梁看一会儿,缓缓闭上眼。屋里多出一个人的呼吸,可她并不觉得紧张,只觉安心。
这一次闭上双眸,眼前再没浮现过去的画面。
她感觉快睡着了,意识模模糊糊中,喃喃道:“师兄,你在吗?”
“在。”
她轻轻地“嗯”一声,眼皮子越来越沉,就这样睡着了。
元青凝视她的睡颜,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他坐在案旁的椅子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他毫无睡意,一只手横置于案上,把呼吸放轻再放轻,只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
寂静深夜,远处传来一丝几不可闻的响动,比一片落叶更轻微。
可没有逃过元青的耳朵。
他不发出半点声响地走出屋外,不忘替她关上门,然后循着声音的源头追去。他在黑暗中犹如迅猛的黑豹,悄无声息地靠近猎物,只为一击必中。
这里是平阳公主生前住处。
元青动作没有半点迟疑,拔出佩刀,对着前方背影狠狠砍下,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避无可避。
连空气都被撕裂,一瞬间,寒芒毕现。
那人背后似乎长了眼睛,匆匆侧开身子,不过衣袍还是被划破,从腋下至腹部露出很大一口子,隐约可见腹肌分明的身躯。这人似乎意外会在此处遇袭,反应极快地拔刀出鞘。他转过身,看清元青的脸庞,忍不住骂一句脏话:“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