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518)
这态度太过欲盖弥彰,杜家其他人都看出些什么了。
杜厉嘴里大口嚼着,一遍指着锅:“吃啊,快吃啊,你们怎么不吃了?”
杜平态度很平静:“她死了。”
帐中是一片寂静无声。
杜厉缓缓抬起眼眸,一瞬不瞬盯住她:“再说一遍。”
杜平望过来:“她死了。”
杜厉筷子一松,肉片又跌回锅里,溅起热汤几滴到手上。他似乎感觉不到烫,稳稳放下筷子。他不再是手足无措的父亲,跟白日里彻底判若两人。
他瞳孔一片漆黑,所有情绪冰封眼底,黑眸盯过来看时仿佛噬人的野兽,教人动弹不得。
这才是杜厉。
他冷静地问:“谁害死她?”
杜平:“急症猝死在宫中,皇上悲痛不已,亲自下令将她葬在皇陵,风光大葬。”
杜厉冷笑:“猝死?挺像宫里那群人会想出来的借口,只能骗骗傻子。”他盯住眼前人,又问一遍,“说,谁害死她?”
杜平反问:“你要替她报仇?”
“别扯开话题。”杜厉不耐道,“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查。”
杜平沉默许久。
杜厉没再催她,只垂着眼眸把玩酒盏。虽没说话,可整张篷子里都被他气势所压制。
杜平:“她是自尽。”
杜平嗤笑一声:“自尽?”他眼底有杀意,“她是你母亲,你该了解她,轻容那样的性子,会自尽?”
杜平:“她那样的性子,与其被监|禁一生,不如痛快一死。”
杜厉这次没再说话,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许久一动不动。终于,他仰头望向篷顶,轻声问:“老皇帝那么宠她,要关她一辈子?”他并未等待答案,笑了笑,道出心中猜测,“她谋反失败了?”
谋反二字犹如惊雷般炸醒众人。
所有人都拿不敢置信的目光望向这对父女。
杜平翘了翘唇角,下垂的眼睛里有嘲讽有悲伤:“别胡说。”眼前又浮现母亲死去的尸体,颈间狰狞的伤口,还有满室血腥气息。
此时,热气蒙住她的眼,杜平说:“先帝都没这样说,你别坏了母亲的名声。”
她怎会在别人面前替母亲认下这等罪名?
母亲常说她天真,到头来,母亲才是最天真的。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母亲能再狠一点,弄死先帝再伪造遗书,说不定就成了,亦或者,再耐心一些,等先帝死后再对付剩下的兄弟,说不定也已问鼎九五之位。
可母亲偏偏瞻前顾后,她担心她那个皇帝爹难受,又想尽量少流血,结果倒好,最后只流了她一人的血。
杜厉没再动过筷子,也没再吃任何东西,只静静坐着出神。
聚餐的后半段,他这个主人一声不吭。杜平只好与大伯一家随便聊几句,以免气氛沉闷尴尬。
杜严也有意弥补刚才的失态,主动开口道:“我在这里也没其他事做,开个学堂,趁这里的孩童放牧归来时,教他们认认汉字,学学汉话。”
杜平眼睛一亮:“这挺好,不过,匈族上面的人知道吗?会不会不屑于学这些?”
杜严:“哈哈,大家都喜欢学,毕竟有用,这样中原商队过来的时候,更方便交流,而且,哈尔巴拉可汗也很支持,他喜欢汉族文化,可惜,没足够的精力管这块。”
杜平颇有深意地点点头:“我也支持他们学。”有朝一日收回这块土地时,就愈发显得有用。
幸好其他人没听见她肚子里说的这句话,否则,会比刚才“谋反”二字更让人惊恐。
杜平又问:“子静成亲了没?”
杜子静和当初在京城的模样天翻地覆,五官依旧,可眉目中透出的精神气却彻底变了。她长发如今堪堪过肩,被她随意扎在脑后,额间绑着一块匈族特色花纹的抹额,神色中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端庄文静。
韦氏愁道:“她不肯成亲,我劝了她好多次,她一句都听不进去。”
杜子静在这里学会骑马,学会狩猎,甚至还跟着二伯一起沙场练兵,比较之下,她觉得以前京中的日子过得没意思透顶。她反将母亲一军:“你不是不想让我嫁匈族人吗?”
韦氏语噎,她的确看不上匈族人野蛮无礼。她想了想,开口道:“你二伯麾下不是还有不少中原士兵吗?”
杜子静:“年纪太大。”
二伯当初逃到大草原,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士兵一同追随。可十多年过去了,最年轻的也比她年长近十岁。
杜平闻言,轻笑一声。
杜子静含笑举杯,向她敬酒:“永安,今日见到你不甚欣喜,当年的救命之恩,永记于心。”说罢,一饮而尽,她倒置杯子,证明里面一滴不剩,“今后,只要你开口,只要我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