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469)
模模糊糊地话说半句,皇帝终于睡着了。
在层层乌云中躲藏两天的雨滴终是姗姗来迟,哭湿了整座京城,噼里啪啦由小渐大,幽幽哽咽。
杜平总算被放出来。院子外的守卫全都撤走,大门敞开,屋檐挂下一片雨帘。她从婢女手中拿过伞来,一人独自向书房走去。
平阳公主正在临摹古人字帖,聚精会神。
杜平斜倚雕花门,笑得嘲讽:“不装病了?”
平阳公主抬头看她一眼,淡淡道:“托福,已经病愈。”
杜平挑眉:“特意把我唤回来,都还没好好伺疾呢,你的病就不药而愈?那我岂不是白跑一趟?”
平阳公主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继续低头临摹,一笔一划俱是认真,口吻轻描淡写:“先进来坐下,等我把这张帖子写完,快了。”
杜平感觉每一拳都似打在棉花里,一时也觉自己这几句话说得幼稚,就像小孩子找茬一样。她慢吞吞走进屋子里,先是踱步到桌案旁看她母亲究竟在写些什么,那是楷书字体,不过不像母亲以往惯常写的那些,她颇感意外:“怎么突然又练上了?”
平阳公主自幼才名出众,楷书草书行书隶书皆有涉及,且每种写出来都能让人称一声赞。她写完最后一字,放下笔,捏着肩膀说:“学无止境。”
杜平摸摸鼻子,这么一对比,就显出她的不是来了。
平阳公主:“人这辈子,切莫将读书落下,不进则退。”
杜平望望屋顶,是是是,你说得都对。她被关这么多天,心里那股气尚未压下,嘴角一勾,忍不住又讽刺出口:“殿下您把我关起来的日子,又干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别说是留我伺疾,也别说是舍不得我离京,我不信。”
平阳公主面无表情地望来,一时没回答。
杜平挑眉,母女多年,她谈不上是她母亲肚里的蛔虫,可一看这副模样就明白,虽然表情无甚变化,但她在心中斟酌言辞。
哎哟,这真是难得一见,咱们的平阳殿下什么时候说话还要顾前瞻后?
杜平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玩笑道:“不好说?总不能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吧?来来来,洗耳恭听,当年你不愿为我和李承业进宫请婚都是直接摊开来,一丁点犹豫都没有,还有比这更厉害的?”
平阳公主静静望着她:“太子受伤,瘸了一条腿。”
杜平睁大眼睛,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平阳公主扔出第二句:“乃冯佑所伤。”
杜平怔怔地回不了神,半晌,她张了张嘴巴:“那冯家……”
平阳公主盯住她的眼:“冯佑昨夜于驿站服毒自尽,留遗书一句,此子不堪为帝。”
杜平猛然站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去,下一步就快跨过门槛,她又飞速转身朝她走去,最后离她三尺远停下:“是你。”她目光利如刃,神情笃定。
平阳公主:“是冯佑,证据确凿,他自己也认了。”
杜平撇开视线讥嘲一笑,末了,她又重新望来,轻声问:“没站队在你这边,就是死罪?不能为你所用,就不能留下?所以,这算是伐异党同?”她无力地笑了笑,“你为了什么?皇位?千古第二个女帝?”
平阳公主:“你错了,这件事我不是为自己而做,至少不全是。”
杜平笑容越来越讥诮,眼角泛红:“算了吧,别找借口,越说越丢脸。”
平阳公主:“政治斗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群人在斗争利益。不是我针对冯佑,而是和我利益相通的一群人需要那位置。在政治中,不讲感情,只讲利益,我已屡次对冯佑手下留情,退无可退。”她眸中毫无感情,只在述说事实,“没有选对人,没有选对路,那就是死。”
杜平扯着嗓子:“可冯佑已经辞官了!他已经举手投降!他已想置身事外!”她眼睛通红,声音又恢复平静,“你等他辞官才动手,就像举刀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
平阳公主:“我跟你说过,权势决定生死,所以,别让自己手无寸铁。”
杜平闭了闭眼,不再多说,转身向外走。
平阳公主:“你会这么激动,不过是因为冯瑛之。你不是善良,也不是正义,而是自私。因跟至亲有关,所以想面面俱到,所以对冯家偏袒护短。今次若是换一个人死,不姓冯,你会如此大反应?”
杜平停下,背对她站着。
“这次的事情,除了你,不会有更多人知道,只要你不说,冯瑛之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
杜平一脚踏过门槛,回头,一滴泪水滑下:“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她不等回应,快步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