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351)

作者:苇衣

杜平仰望苍天,山顶风大,她的衣袂被吹起,仿佛展翅欲飞的苍鹰。她开口道:“至少他不喜欢我。”

冯瑛之坦白道:“京城里喜欢你的人本就不多。”

杜平瞪他一眼。

“你这人听得起实话。”冯瑛之笑道:“永安,把马匹上系的木盒拿过来,我抚琴给你听。”

杜平眼睛一亮,瑛哥儿的琴技堪称京城一绝。不过他这人随性得很,朋友起哄没用,长辈指使也没用,抚琴吹笛只看心情。

这是一把普普通通的七弦琴。

瑛哥儿有些地方很奇怪,他爱琴也善琴,不过他从不追捧那些价值千金的名琴,只要音色好,他并不拘泥于琴价值几何,哪怕是街边匠人做出的便宜货也照弹不误。

他曾放言:“琴的价值非由先人决定,还看今朝何人抚琴。”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年方十一,杜平喜欢这句话,也是因此而与他攀交。

琴音玲珑悦耳,扣人心弦,由小到大从低到高,仿佛困境中野蛮求生的杂草熙熙攘攘,又似彩蝶破茧而出振翅飞翔。

杜平听得心绪蓬发,捞起马匹上挂着的长剑,手腕振臂发力,一抹寒光脱鞘而出,迎风而动。一舞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琴音紧紧相随,划然变轩昂,天高海阔任飞扬。转瞬又如呢呢喃喃儿女私语,仿若流水沁入心扉,琴音戛然而止之际,令人意犹未尽。

杜平收回剑势,她舞得满头大汗,碎发贴在额头上,末梢上的汗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侧头一笑,扬唇夸奖:“好听。”

冯瑛之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眸中带笑:“应该是我赚到了。”

杜平笑眯眯坐在他身旁:“我想问你个事儿。”

“说。”冯瑛之将七弦琴收回盒中,头也不抬。

杜平问得直白:“成亲之后,你打算和我生儿育女吗?”

手指震得一缩,琴弦划破指尖,流出汩汩鲜血。

冯瑛之仿佛无知无觉,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杜平起身,一步跨到他面前,蹲身下来,目光平视,神情格外认真:“我们是在人前演戏做一对假夫妻?还是鸾凤和鸣白头到老?”

她望着他,每句话都说得很慢,琥珀色眼睛能一望到底。

冯瑛之神色怔怔。

杜平蹙眉,不信他没听懂:“你是不是在装傻?”她耐心地再解释一遍,“我的意思是,你打不打算和我做孩子的那档子……”

冯瑛之连忙遮住她嘴巴,这家伙口不择言无话不说,她敢说他还不敢听。

他的掌心有点凉,还有一些软。

指腹处有一层茧。

杜平嘴唇的触感此刻格外灵敏,她眨眨眼,眸底透出得意来:“听懂了吧?”

就知道他是在装傻,一句话就逼出来了。

她说话时嘴唇一动一动,如花瓣般柔软芬芳,触得冯瑛之赶紧缩回手。他扶额长叹,藏在指间的眼尾微微翘起,头痛地看着她:“你说这话,怎么脸一点都不会红?”

杜平笑嘻嘻把他的手扒开,凑近看:“你也没脸红啊。”

冯瑛之一把拍下她的手:“别动手动脚,矜持一点。”

杜平挑眉,指指自己的嘴巴:“是你先动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冯瑛之又去扶额,他是真的头痛了,天下间也只有这家伙会让他如此烦心。他叹一声气又抬眸去看她,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声:“饶了我吧,祖宗。”

杜平见他这副退无可退的模样,也跟着笑起来。

山高天远,凉风习习。她连着跑马两天都没驱走的阴霾一下子在心头挥散,豁然开朗。

杜平缓缓收起笑,沉默片刻,还是选择说出来:“我还需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以后再做决定。”

冯瑛之见她一脸慎重,不自觉坐直身子。

杜平道:“皇上生辰那日,我夜宿东宫遭人算计,与表哥共处一室。屋里点着药,我以为在做梦,说了些不甚妥当的话,也做了些不合规矩的事,”顿了顿,“还哭了。”

她目光歉疚,咬了咬唇,继续说:“瑛哥儿,我还喜欢他。”

说完这句话,她难堪地低下头,感觉无颜面对未婚夫婿。

冯瑛之淡淡道:“我知道,你从没瞒过我。”

杜平抬头,猛然意识到之前的解释有些不清不楚,忙又补上一句:“放心,我跟表哥还是清白的,那晚上没给你头上抹绿。”

冯瑛之笑了笑,望着她的眼睛,正色问道:“谁算计你?”

杜平一怔,沉默了很久很久,静静回望:“你只想问这个?”

她的声音很轻,拂面而来的风也很轻。

冯瑛之感觉心中也跟着轻轻一抽,很奇妙的感觉,从未有过。他面上不变,嘴角翘起:“我只是好奇,这世上还有人能算计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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