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29)

作者:苇衣

这句话换来了平阳公主的侧目。

杜平道:“老师和冯阁老斗了一辈子,还是棋输一着。只要冯阁老还在,首辅就永远轮不到老师。相比之下,老师有一点倒是赢过了冯阁老。”

平阳公主含笑问:“你觉得是哪一点?”

“齐家。”杜平道,“老师治家还是很有一手的,儿子孙子都听话,家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我那时几乎天天去孙家,娘,你知道吗,连他的孙子偷偷去一次青楼妓馆,都能马上被老师知道,嘿嘿,当天下朝,就狠狠揍一顿。”

平阳公主失笑:“太傅这人,严肃了点。”

“所以,这不是大师兄的意思,定是老师授意。”杜平言归正传,“冯首辅至今仍在家中养病,也许,老师觉得这是一次机会。卢谦入狱,别说江南省,就是京城都是八仙过海,赈灾粮也好,知府替补也好,个个都摩拳擦掌。冯首辅如今态度模糊,不知道会不会力保卢谦,但不论他是否出手,有心思的人都会把他扯进来。江南省的知府位置打动不了老师,唯有首辅一位,会令他心动。”

平阳公主摸着女儿的发顶,含笑鼓励:“再想多一点。”

杜平眨眨眼,反应灵敏:“不是因为首辅?”一顿,“不单单是因为首辅?”

平阳公主指点她:“太傅此人,内圣外王,都快得道成仙了。”

杜平眨巴着眼睛:“我也这么觉得。”

平阳公主弹了她一脑门:“太傅贪欲不重。”

杜平半个身子都挨到贵妃椅上,长吁短叹:“我觉得吧,身而为人,天性就是存在贪念,老师他偏要反其道而行,克制,再克制。这就像治水一样,应该疏通而不是堵塞,亏得老师修到现在还没修成疯子。”

平阳公主不给面子,嗤笑道:“燕雀安知鸿浩之志。”

杜平一懵,亲娘诶,你在骂我?谁是燕雀?

平阳公主道:“放心,你老师好着呢,配你这凡鸟绰绰有余,胡高阳在湖广做惯土皇帝了,他对谁当首辅并无兴趣,反正不管是冯老还是孙老上台,都得哄着他。”

“所以,是江南省的事。”杜平道。

平阳公主懒懒地打个哈欠,双手撑着坐起身来:“我先回房了,多看点史书,长长见识。”

正要离开房间,平阳公主忽闻背后传来声音。

“娘,”杜平说,“我明日要去拜访老师。”

平阳公主止步,回眸一笑,不吝夸奖:“这时机挑得好。”然后再踩一脚,“不过,你和太傅走得再亲近也于事无补,胡高阳可不在乎。平儿,你这挑拨的水准,连沾酸吃醋的后宅妇人都比不上。”

杜平苦笑,一开始等在总督府门口,的确有一半是因为想挑拨示威,不过,拜访老师的心情却与此事无关。

“娘,老师想插手江南省,老师在防你。”杜平说,“这也是你的老师,欲与之为敌?”

平阳公主面不改色,巧笑倩然:“怎么会?我一直都在妥协。”

杜平望天,是是是,你教过我的,官场倾轧如惊涛骇浪,在此之前,要笼络一切可笼络的势力,妥协不过是小节,用好处为饵,将敌人缩减到最少。

朋友越多越好。

敌人越少越好。

翌日,阴雨蒙蒙,小雨纷飞。

孙阁老正站在书桌前,挥笔书法,字字凌云。书毕,他放下手中之笔,这才发现老妻已经端着热汤站在一旁,微笑望着他。

云氏一身藏青衣袍,淡蓝色绣花点缀其上,以她一品浩命夫人的身份而言,即使是家居服,也实在太过朴素。云氏简朴惯了,习以为常,笑眯眯地放下杯盏,点评道:“最后那一捺看上去有点心急,不像你的水准。”

孙阁老当做没听见,默默拿起热汤暖胃。

云氏走到他背后,帮着轻轻按捏肩膀,老头子每到阴雨天,身上的骨肉都有些酸痛,这也是老毛病了,可惜朝中一直不太平,无缘回归田园,颐养天年。云氏一边捏一边打趣:“从昨日老大带消息回来,你心里就激动得很吧。”

孙阁老岂会承认,板着脸道:“笑话,拜访我的人多了,还会稀罕一个小丫头?”

云氏笑眯眯地应:“是,不稀罕,不稀罕,你柜子里的那些练字帖也都可以扔了,何必稀罕?”

孙阁老犹在嘴硬:“我那是尊重学生,这是为人师长该做之事。”

越编越离谱,云氏无情地拆穿他:“那你儿子的字帖你还藏着吗?亲儿子的?亲孙子的?是不是都当柴火烧了?”

孙阁老脸红,老脸有点搁不住了:“平儿是关门弟子,岂能相比?”

云氏捂着嘴笑:“听老大的意思,平儿今日应该是来上门道歉,你到时候也别板着脸,别拿朝中那一套来对付小姑娘,顺着梯子下来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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