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春色(257)
她的字不是很好看。
有些笨拙,像她的人一般, 笨笨的,傻傻的。
姬礼收回手掌, 转过头去, 故意不看她。
可她的面容却清楚地烙在自己的脑海里——小姑娘梳着极为普通的双鬟髻,额前一帘细细碎碎的刘海儿,因是采秀宫最下等的宫人, 她所佩戴的珠宝也是十分低劣普通。髻上的碎玉珠子毫无光彩,可那对黑眸却是夺人,每每回头、侧首之时,好像有璀璨的星子落入了少女眼底。姜幼萤弯了弯眸,细长的眉也弯弯,羞涩而拘谨地朝他一笑。
在他掌心处,一点一点,颤抖着,写下两个字:
皇上。
他的耳根莫名红起来。
十七岁遇见一位姑娘,他终于开始学得温柔,学着对人微笑,学着轻声轻语的说话,唯恐再吓着胆小的她。
他终于开始学着,成为一名贤明的君主。
姜幼萤不知道,人前的姬礼,都是他精心扮演的。
为了哄她开心,为了不让她难过,少年笨拙青涩地扮演好“明君”的角色。每当批阅那一份份奏折时,姬礼总觉得心头处窝着一团怒火,让他恨不得当即停笔,直接将那成堆的折子尽数撕碎。
他毕竟答应过阿萤,要成为她的英雄,要成为全大齐百姓瞻仰、敬重的君主。
可他的根子却是坏的。
他坏,他坏透了,他没有同情之心,也极难与旁人共情。故此当他看见一脸娇柔可怜的白怜时,当对方泪眼练练哭得如梨花带雨时,姬礼的心中只有无尽的厌烦。
他嫌她麻烦。
“这都是每个人的命,她若是本就该死,你再多捞她一把,又有什么用呢?”
“这天底下可怜之人多了去了,阿萤,难道你要一个个地去帮他们么?”
“你太善良了。”
他不一样。
他本就是这……性根顽劣之人。
青白的烛火灭了,满室一片昏黑,男子跪于蒲团之上,无声地注视着眼前满面慈祥的佛像。他微微抬眼,佛像亦是垂眸,似乎在看他,须臾,偌大的“佛”忽然对他一笑。
恰在这一瞬,满屋子刮起了冷风,素白的帷帐被幽幽夜风带起,清明的月色亦是被冷风吹了进来,星雾迷蒙,一寸寸落入男子眼眸中。此处是皇家禁地,更是高达九十九层台阶,衬得周围的一切都十分庄严肃穆,一如那庭院内屹立着大钟的金钟寺。
恍然间,姬礼的耳边又响起悠扬的古钟之声——那般响亮的钟声,一下又一下,不知从何方悠悠传来,落入男子的耳中。
他看着那佛像,良久,冷冷一笑。
……
声讨姬礼的日子,定在了七日后。
沈鹤书花了整整七日,重新将祭台修整了一遭。
这祭台,是一年前姬礼及冠时,将十二名圣女绑上来的地方。一年之后,沈鹤书又命人将姬礼带到此处,高高的祭台下是成群的百姓,他们自发汇聚至此处,要亲眼见证着这位“十恶不赦”的帝王的忏悔。
按着沈鹤书与姬鸷寒的计划,他们虽然同百姓说,自己毫无篡位之心。不过当熊熊烈火燃烧起来之时,百姓定然会记起一年前的那道烈火。炽热的火舌燃烧着百姓的怒火,他们会叫嚣着,将姬礼从那高台上狠狠地摔下来。
到那时……姬鸷寒手握着酒杯,下人候在一侧,烈酒已然斟满了一整杯。面前的男子有几分熏熏然,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待到那时,他便可名正言顺地登基,取姬礼而代之。
这没有实权的荀南王,他做够了。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左右下人倒着酒,一口一句谄媚话,听得姬鸷寒更是飘飘然,整个人忍不住朝后靠去。
“王爷,您少喝些,明日还要去祭台呢,当心真喝醉了,明儿一早起不来,赶不上那盛况了。”
闻言,姬鸷寒又哈哈大笑了两声。
“沈鹤书呢?”
“世子呀。”
下人们对视了一眼,即便如今沈鹤书已被姬礼除名,可这一时间,他们还有些改不过去口。
“世子爷去了齐宫,好像……是去凤鸾居了。”
“凤鸾居?”
姬鸷寒将酒杯攥紧,一听见这三个字,稍稍清醒了些。忽然一道冷风拂面,吹得他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而后,手指头泛着青白色,忍不住冷笑一声:
“又是那个祸水!”
待姬礼倒台,也没有那个祸水几天好日子了。
……
凤鸾居内。
姜幼萤被沈鹤书软禁了起来。
有了那道皇诏,沈鹤书在“民心所向”下,终于可以再度自由地出入齐宫。前脚刚踏入齐宫大门,后脚他就赶来了凤鸾居。
绿衣已经瞒不过自家娘娘,只好同她说了实话:皇上如今被沈鹤书囚禁在金陵台,面壁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