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637)
“是,那我去了。”
周先把人叫住,努了努嘴:“你嫂子做的豌豆黄,吃了再去。”
年轻人露齿一笑,活泼泼地叫道:“谢头儿!”
柳素光回来时,见到周先嘴角挂着的弧度,一时愣了住。他笑得那样好看,就像她才踏上大楚的疆域,前途未卜,心如死水时,坠入她的心田那颗石子,石子本来是小小的,漾起的波纹却一圈套着一圈,连绵成片,蔓延开去。
☆、离合(肆)
暮色四合,宋虔之假意留万里云在秦府用晚饭,万里云说家中老夫人今日生辰,事有不便,火烧屁股地同来时一样急匆匆离去。
秦禹宁拿着一本书从房间里出来,对宋虔之做了个手势让他过去屋里谈。
“没说定。”宋虔之直截了当地回答秦禹宁。
秦禹宁:“你就不怕他去皇上面前告你一状?或者闹到刑部去?”
“拿什么告我?”宋虔之嗤笑道,“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敲打敲打他,万里云是个有判断力的人物,如果这边走不通,再说下一步。”
“那司马沣,到底在不在你手上?”这问题纠缠秦禹宁一整天了,要是现在不弄清楚,今晚他也别想睡。
宋虔之眨了眨眼:“不在。”
秦禹宁一口气还没沉入丹田,就听宋虔之又说了一句:“不过这几家能出钱出粮,司马沣就会回自己家里去。”
当啷一声,秦禹宁手里的书卷落在桌上,带翻茶杯,茶杯没站住,掉在了地上。
回房之后,宋虔之摸出信纸来,先把给陆观的信给写了。他信里从不写京城发生的事情,只是简单写下什么时辰起床,一天出没出门,见到什么新鲜玩意,谁送他什么,他又差遣下人出门去买了什么。尤其是对晚饭,宋虔之总是描述地栩栩如生。
陆观正在行军,一天到晚只有干粮吃。宋虔之想象他看到信时的表情,就会乐不可支。
写完后,仔细封好,出外去院子里找周先和陆观通消息时用惯的那只鸽子。
夜色中,白鸽展翅,一抹亮色从沉暗的天幕腾空,掠过院墙去,倏忽缩小成一个星点。
刚刚放下手,宋虔之转身,便看见不远处站着贺然,他垂着手,手里拿着还滴水的木盆,袖子卷起露出一截白藕似的手臂,两只脚丫不知是因为水烫还是水冷,被冲洗得发红。
“过来。”宋虔之一瘸一拐在前面走。
贺然跟进屋,把木盆放在门边,坐在离门不远的凳子上。
“给。”宋虔之递来一张干布。
贺然把脚擦干,无聊地坐着,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的书桌看,鼻翼翕张,发出嗅闻的声音,好奇地问宋虔之:“你写东西了?”
“嗯,你没看见?刚放鸽子送走。”
“给陆将军的吧?”贺然促狭地笑起来。
“是啊,告诉他我们每天吃的什么。”
贺然:“……”
“陆将军这次要去多久?”贺然用布把趿着的木屐上的水吸干,将布叠成方块,起身放到架子上。
“不知道,不会太久吧。”宋虔之答。
“那是多久?”贺然问。
“快的话两三个月。”
“慢的话呢?”
“你烦不烦。”宋虔之失去耐性了,打算把贺然赶出门去,奈何脚没有完全恢复,起身又得一瘸一拐走一步疼一步,宋虔之只好说,“过两天带你上街买书。”
之前宋虔之答应让贺然带一套科考用书回雏凤县,贺然咬着嘴笑了起来,“谢谢侯爷。”
“你去睡吧。”宋虔之赶人。
“侯爷是病人,也早些歇息。”
“知道了知道了。”宋虔之的视线从贺然身上收回来,耳朵听见关门的声音,时辰还太早,他睡不着,便扶着桌子,缓慢走到窗边,伸长手臂将窗户推开,手指离开微凉的木头。
墨蓝色的夜空神秘、深邃,层叠堆卷的云层奔跑似的游走,不到片刻,云丝被风吹去,月亮露出娇俏轮廓。
如此星辰如此月,陆观的军队已经接近衢州附近了吧?宋虔之心想,不知道陆观那里是晴是雨,能不能也看见这样娇羞朦胧的月色,时辰还早,今夜军队是否会停下扎营休息,还是会一夜急行,在山上?在官道上?是平川,还是山涧?到衢州也要渡几条河,河流湍急吗?马怎么办?
突然间,宋虔之笑了,笑出声来,脸埋在手掌里,再抬头时,他唇畔已无笑意,身子前倾,手指插进栓扣,把窗户拉回来,轻轻地关上,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这夜的月光过于清淡,没能从窗户纸上漏进来半段余光,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继而床榻上有了一个人影。
宋虔之翻过身去,朝着榻内,身体蜷缩起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