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567)
当夜马肃亲自带人去追,翌日天不亮时,就带回来数百名平民,喜气洋洋进来向宋虔之禀报。
据马肃说,追回这波人马并未费什么事,宋州人隐藏的地点竟就在城外数十里的几个村落里,都有獠人把守,但守备不严,征南军一到,便势如破竹,经过审问,发现逃往这些村落的小支队伍,士兵的家人都被驱赶到这几个村里。
原本的叛军都已经穿上平民便装,马肃的人到时,几个村落已经全灭了灯,沉浸在寂静安宁的甜梦之中。
没怎么动粗,叛军便纷纷走出家门投降。
宋虔之安静地听完,又给马肃写了一张纸,马肃一看,目中流露出真心实意地感佩,将那张纸四四方方叠起来,放入内襟袋中。
“末将这就去办。”
马肃出去后,宋虔之试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他分明能试出嗓子没毛病,就是舌头不太利索。
急也急不来。
天快亮了,宋虔之没有继续睡觉,而是披衣出了房门。站在这里向下望去,整座宋州府衙灯火通明,依稀能看出孙逸在时,这座府衙已被建设得亭台楼阁,草木扶疏。
宋虔之拍了拍用朱漆新刷过一遍的木栏杆,楼下有士兵来回巡逻。
黎明之前,露水最重,天边朦胧的青色散发着令人肺腑俱寒的凉意。这般破晓,宋虔之遥遥抬头望天边孤悬的月亮,将目光投向另一方向,太阳,也在东边露出了半轮倩影。
在京城时,这个时辰他常常才从麟台归家,瞻星和拜月两个贴身婢女,会提灯在家门外守候,叫醒房门,小厮一溜小跑跑过长廊,再一溜小跑回来,给宋虔之带个信儿。
若是他母亲醒着,他便去和母亲说话,若是母亲睡了,他便在周婉心的房内盘桓片刻,看一看他吃了药才能安睡的娘。
这一番被当成老弱残兵留在宋州,每日里就是吃药养病,贺然书也不让他多看一会,说对眼睛不好,让他吃了药便起来扎针按摩,一天里只有夜里才能得片刻安宁。宋虔之长这么大,从未有过日子过得这么长的时候。小时候忙着读书打拳,在宋家的日子过得不安稳,时不时就被母亲带去祖父家,或是带进宫里,唯一记得起的年少时光,便是同京城的几个弟兄走马看花,这也不过只有一年。进了麟台,宋虔之便开始了连轴转的日子,他卯足劲拼了命,在苻明韶跟前挣这一份要命钱,为的不仅仅是价值连城的赏赐,更是他对“宋家”的有用。
晨曦朦胧,天色转为通红。
似血的朝阳将云霞浸染成一匹鲜红的新绸,继而漫天织金,铺天盖地,将千家万户积攒一夜的瓦上霜消除干净。
带走夜晚人心中的阴霾。
将光芒万丈的一天崭新的希望投上每一片树叶、每一寸土地、每一颗人心。
栏杆上滴落出一个圆点,宋虔之茫然地眨眼看了一会,用手摸到湿润,摸了摸自己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流下了泪。
人世间再也没有那个躺在病榻上,需要他撑起一片天去保护的女人了。人世间只有一个冲杀在前,以身为盾为他杀入敌阵的男人了。
迎着朝阳,宋虔之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绵长地吐出这一口积攒在胸中的浊气,沉甸甸的兴奋从胸膛深处腾起,那是逐渐抬头的一股杀意。
贺然完全没想到,这天上午宋虔之就给他下了死命令,两天后他要从宋州出发。
贺然明确表示,侯爷您可心里有点数,真是两天后要骑马,极大可能是要被马摔下背,且由着性子踩上三四脚,吐血不止,一命呜呼哀哉的。
那不听使唤的军医头一次跟贺然站到一条阵线上,无比真诚,伴着三分略显浮夸的哀伤,劝了宋虔之一番。
宋虔之埋头在纸上书写。
片刻后,他亮出了最后通牒:“三日,得骑马。”
多的宋虔之一个字没写,军医把贺然拽出房门,揣着手问他:“可有把握?”
“许是能说话,骑马,这……”贺然一脸为难,“我也没治过这样的病人,话怎么能说得死呢?”
军医登时满脸如丧考妣,把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个“咔嚓”。
布置完旁人,宋虔之就不急了,小睡一会,起来之后在院子里去打了一套拳,出得一身热汗。
风扬起他的发带,宋虔之一身白袍,身姿潇洒,拳法不如平日流畅,外行看却也是行云流水。穿白袍衬得他皮肤更显白皙,耳廓上的嫩红色便无比鲜明,他五官眉目给人暗含锋芒之感,嘴唇与鼻梁却又带少年人的温雅。
看得在旁碾药的贺然眼底生出艳羡,匆忙低下头。
军医嗤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