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558)

作者:轻微崽子

巫医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现出后悔,眼角渗出了泪。

“你用漱祸炼的药,我没给侯爷吃。”

巫医意外得瞪大了双眼,脖子从木板上艰难地抬起。

“我给他吃的是那小孩做的药,也是会吐血,不过吐出的都是毒血。那小孩说假以时日可以清除侯爷体内的毒,只是耽误的时间长了,怕会留下什么症状……”陆观紧张地抿了抿唇,认真注视巫医的双眼,“要是有现成的解药,请你立刻取出来,我救了你一命,你也救我一命,你们獠人不是最注重公平,这样,算是很公平吧?”

巫医皱着眉头,短促地吸了一口气,痛得面部变形,吸气声很响,慢慢地,他摇了摇头。

陆观眼里那簇光弱下来。

“没事,我会让人先医治你,你再给他配药。”陆观已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他转过脸去,拨开一线窗帘,冷风从街面上飘进来,裹挟着硝烟的气味,饶是如此,陆观仍有些喘不过气来。

车厢里响起咳嗽声,陆观转回头,这次巫医不顾他的阻止,控制着咳嗽的力度不能太大,断断续续地说:“我有个方子……还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陆观心脏狂跳起来:“管用,一定会管用!”

马车停了下来。

陆观从车上抱下巫医,径自快步走进后衙,将巫医安置在宋虔之隔壁,叫来贺然,让他立刻为巫医施救。

巫医睁开疲倦的双眼,看见的是一位五官里只余下浅浅一点獠人的血脉,更像是楚人的獠族男孩。

“你是獠人?”他喘着气说。

贺然立刻解开巫医的外袍,他内里的单衣已被血浸透,金疮药没能止住血,马车再平稳也免不了颠簸,此时离巫医受伤已近小半个时辰。

贺然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上,惊恐地看着巫医的脸,这是一张典型的獠人脸,贺然的父亲、祖父辈,有许多人都与这名巫医在外貌上有相似之处。

伤者却出人意料的平静,紧握住贺然的手,他掌心是湿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孩看,边说话边咳嗽,用的却是獠人土话。

贺然认真地听着,跟他对谈。

陆观焦急地来回看他二人,问贺然:“他说什么?”

贺然没有抬头,说:“他在说他们寨子的情况,想让我把他的尸体焚烧之后,洒到龙河里去。”

陆观想问巫医药方,但两个獠族人都是一脸凝重,不用听懂他们在说什么,陆观也感觉到了深深的悲伤。巫医在交代后事,贺然没有施救,那便是救不了了。陆观心里着急,却又无法开口。

贺然又说了句什么,郑重其事地等待巫医回答。

那巫医眼光移向屋顶,宋州府衙经过孙逸的改建,屋顶繁复的线条勾勒出大片番莲花,他眼神已经在涣散。

“问问他,他路上说有个方子。”陆观急促地说。

巫医也听到这句,却无动于衷,只是呆呆地看着天上,他虚弱地说话:“母亲、芳儿、岚儿,无论到了哪里,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贺然用土语叽叽咕咕飞快说了一串什么。

巫医略略睁大了眼睛,转向他,继而怀疑地看了陆观一眼,然而他已经没有力量从贺然的臂弯里把头抬起来。

贺然又语气激烈地用土话说:“那位侯爷要是活不了,獠人走出大山的希望也就没有了,你想想看,他会怎么报复其他獠人?”

陆观接到巫医投来的恶毒眼神,虽然对方过于虚弱,眼神不仅没有杀气,甚至还带着一丝恳求。

巫医的手紧紧抓住了贺然的胳膊,一气说完,口角溢出大量血液,咽气了。

陆观呆在当场,只觉从头到脚都冻住了,他眉头不住颤动,茫然无助地看贺然。

“别急。”贺然立刻道,“他说了个方子!”

陆观心都要停跳了,眼前一阵眩晕,勉强站稳身体,问贺然:“药材都有吗?”

“等等,我问一下。”贺然叫来军医,跟他对过药材,军医说一部分有,还有几样没有,要到城里的药铺去搜,宋州城已经空了,陆观叫他带兵去。

冷静下来之后,陆观才想起来问贺然:“他说的方子可行吗?”

贺然神色间有些为难。

“不行?”陆观忍不住高声。

贺然摇头:“没有试过,他说他还没有用这个方子为人解过毒,他刚才说了一大串,其实是叫我……”贺然避开陆观的眼神,那眼神让他觉得有些难受,声音也低下去,“叫我随时准备好溜之大吉,真要是不行,就保住我自己的性命……”

砰地一声,陆观一拳捶在桌上。

巨大的响动惊得贺然险些跳起来,他看着陆观,说:“你放心,我不会跑,只是他说的方子,有几味药我觉得需要斟酌。只是也没法试……”不知为何,贺然心中生出了内疚。他几岁便学医,父亲教他医者父母心,他一直记着。方才那巫医在他跟前死去,已经让他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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