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509)

作者:轻微崽子

“朕明白了。”李宣如释重负,嘴唇抿起,探究地看宋虔之,似乎有话要说,但他没有再说。

两人都端起茶喝了一口,宋虔之低垂着头,神色明显若有所思。

“朕喜欢同你说话,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臣也想活着。”宋虔之看向李宣,不是君臣,而是像看着家中长兄,看见李宣他就会想起苻明弘,宋虔之小的时候,苻明弘更像是他的兄长,而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太子。李宣不清醒的时候总是把宋虔之错认成苻明弘,往他身上扑,被他哄上两句,就格外乖巧。

想到这里,宋虔之一时忘了烦心事,很想同李宣多讲几句。

门外却有脚步声传来,想是宣召的朝臣到了,宋虔之起身辞出,心里记挂着要立刻回府,问清楚那名祁州来的武官,情形到底如何。

☆、枯荣(陆)

从祁州来的武官名叫钱松,祖籍在郊州,郊州位于祁州西北,二州相接。到这钱松的曾祖父一辈,平辈里五个男丁,恰逢战事密集,入了军户。大楚二百年前开始,免军户户税,每逢年节,军户按人口补发一人半斗米,半斤肉,二两黄酒。

“从我父亲,就不再发肉和酒,前年开始,米按参军人头发,不再按照家里人口发。”听见有脚步声,钱松的话戛然而止。

陆观听出来外面是丫鬟在跟宋虔之说话,宋虔之声音压得很低,在吩咐中午的饭菜。

门帘一打,宋虔之一面走进来,一面伸手示意钱松不必起身。

钱松通过名姓,一时间有些战战兢兢,不知道该不该还坐着,凳子就在屁股下头,他却不敢坐实在了。

“你坐,我在门外听到几句,你家世代都是军户?”宋虔之挨着陆观旁边坐下,斜靠在椅子扶手上,两人手肘挨在一起,他没看陆观,却让人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比寻常人亲近。

在皇宫里头,钱松匆匆见过一面,只猜宋虔之是个大官,被带到府上才晓得是安定侯。

钱松斟酌着回话:“从曾祖父那辈就是,祖父、父亲都是军人,伯父有幸在孟州做过校尉。”

“是哪一位?”宋虔之问。

钱松脸色一沉:“风平峡被黑狄人攻破时,殉在任上了。”他勉强地笑了一下,“无名小卒,便是卑职说出来,侯爷也一定没有听过,不提也罢。”

“他是一位英雄。”宋虔之道。

钱松意外地看了看这位年纪甚轻的侯爷,见他眉清目秀,一身清贵,显然养尊处优,眼珠生得很漂亮,眸中也不带半点浑浊,皮肤白皙,与人说话时神情自如,恰是这份自如让钱松心里一热。他见过不少位高权重之人,这青年人不端官架子,并未把他视作下等人,言谈间格外随和。

于是钱松也肯说,把家里的事情吐了个干净,午饭吃素,都是干净精细的好菜,安定侯同他一桌吃饭,钱松起初很是拘谨,怕举止不当。却见安定侯同那位陆大人相处随意,便放下心来,把祁州官场里的腌臜抖了个底儿掉。

饭毕,宋虔之叫人安排钱松先去睡,告知他傍晚出城,让他好好休息。

宋虔之原本以为顾远道只是胆子小,给白古游使点绊子,不过是拖延军饷,在地方上实在寻常,总归白古游自己有法子,不曾出大岔子。结果听钱松一说,顾远道到任之后,在任上每年借各种名目,让底下官员到州城孝敬,逢年过节必有进账。

上行下效,祁州竟没有官员是干净的,就是衙门里的捕快,也是无利不动。

但顾远道这人拎得清,每年进京述职时,都给吏部两名侍郎带足五千两孝敬,连门房听差,他也见人就是三十两银子封出去。懂事乖觉的官员,如顾远道之流,在年底考核政绩时,吏部大笔一挥,年年嘉奖。祁州不算出粮的大州,缫丝却是天下一流,京城的达官贵人所用丝绸,三成自祁州出产。

“看来我还不能打着空手去祁州。”宋虔之已经写好给秦禹宁的信,信中把跟李宣提过的事情又提了一遍,他的主见便是,守不住夯州,整个朝廷就立刻往南撤,等粮食能够支撑军用了,再图北进。

陆观屈膝,一条腿踩在凳上,他抱着膝,朝宋虔之说:“带三千两银票。”

“我们还拿得出三千两?”自从变卖家里的东西,宋虔之满脑子都是,你侯爷现在一穷二白,只差没把这身充面子的锦袍拿出去当了。想了一会不对,怒道:“有钱也不能给狗官!给我。”

陆观看宋虔之把银票往怀里揣好,才说:“这是假的。”

“什么……什么假的?”宋虔之反应过来,把银票掏出来仔细看了看,“这不是瑞丰号的票子?我瞧着是真的啊。你别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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