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397)
当头便是一家羊杂汤面,一早一晚还卖羊杂碎、炊饼、百味羹,羊杂汤里煮各种杂碎,孟州人喜食辣,龙金山来孟州前不甚讲究,现也随了孟州的口味,让摊主加一大把芫蓿碎,又自加了一层葱花,摊主一看是他来,赶紧多夹两筷馓子。龙金山谢过,端走盛满杂碎汤的两个海碗,顺着外面长长一溜数十张长背竹椅往后走,几乎走到末尾,才有空出来的座位,就才出炉的烤饼吃。
“不知道陆兄吃不吃得惯,你试试。”
陆观用筷子一夹,笑道:“吃得惯,我们衢州原是产这个的。”筷子上挑着一缕嫩绿的芫蓿,热气扑面,羊杂最是鲜美。
旁边宋程阳早已肚饿,连忙起身去摊子上去找食。
“那人是谁?成天粘着你。你可别趁侯爷不在,乱打野食。”龙金山压着嗓门,说话声仍如同雷鸣,低低沉沉地滚过。
陆观明显地出了半会神,一哂:“怎么敢。”
龙金山笑了。
“你擒住闫立成那会,何等威武,想不到京城才三日,倒患了惧内的毛病。”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也想不到,你这山匪,连‘惧内’也会说了。”
龙金山面上现出不好意思,呼噜噜对着海碗如同巨鲲吞吐云雾一般,一口喝下去大半碗,两腮鼓动了一会,脸颊惹出一层微红。
“才过大半年,就觉前事像上辈子的事,说起做山匪,陆兄别看我那样,寨子里滴溜溜往小弟身上动眼珠的,可不是一两个俊俏妹子。”
陆观想起来李晔元那小妾,却不便跟龙金山提,好在龙金山也没有多说,边吃东西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愣神。
另一只海碗放上桌,宋程阳被烫得忙拿两个手捏耳朵。
龙金山哈哈大笑起来。
陆观唇角微弯,分给宋程阳筷子。
宋程阳:“……太、太烫了。”他鼻子起了两条道,在人群里挤出一身汗,面上也细细浮起一层亮。
“我就吃了啊。”宋程阳看了陆观一眼。
龙金山笑道:“怎么,吃碗杂碎还得请示你们将军呐。”
宋程阳笑笑不答,低下头去吃,一边耳廓通红。
龙金山手抚下巴的粗茬,咂摸嘴,目不转睛盯着脸藏在热气里的宋程阳,咂摸出了点味来。
“我怎么觉得,你带这个小跟班,跟那谁有点像。”
陆观淡道:“是侯爷家中堂兄。”
龙金山微微张嘴,神色一言难尽:“侯爷家里人也沦落到得亲自上阵扛刀了?”
宋程阳吃得大汗淋漓,他在家时嫌羊杂汤有膻味,吃过回家要被父亲数落,偶尔碰上父亲的妾室,那小妾还要捂嘴在旁笑话。这一顿吃得极满足,话也开了:“不是扛刀,是扛笔。家里原是不答应的,可人人都龟缩在京城,等着国破么?”
笑意凝在龙金山的嘴边,他“哦”了一声。
宋程阳垂着眼皮,眼睫显得格外长,耳廓也红得更分明。
“我弟在兵部给我寻了个差,当差我不见得利索,碰上这等人人闪躲的事,我就自告奋勇了。也是存着一份心,能不能在战场上碰上他。”宋程阳嗓音哽了一下,起初他眼神闪躲,终于还是鼓着勇气,看着陆观道,“宋家欠他一句对不住,原是周家的东西,白占这么多年,是该还他。既然太后做主,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宋家的祖祠,原是站在周家的宅地上修的,想让侯爷拿主意,给迁个风水宝地。”
听到这里,龙金山失笑:“这都什么年月了,还风水。不是我说你,宋兄弟,先我说你跟侯爷有些像,现在看来,是一星半点儿也不像了。你们侯爷才是正宗周氏血脉,活得实在,知道把眼落在实处。你才多大点年纪,好儿郎正是走南闯北干一番大事的时候,操心这个,没得把脊梁给压弯了。这事合该让宋家的长辈去操心,你听哥哥的,就你们将军对侯爷的心思,你就好好跟着他,在军中开开眼,长长见识,将来你随便要做个什么营生,也就不怕了。”
宋程阳张了张嘴,倒像个装汤圆的茶壶,一时倒不出个什么。
陆观已吃得差不多。这些日子宋程阳就在他的手底下,他也看出来是个老实人在,对宋虔之,无论宋程阳是什么想法,他确是真真切切挂念这个弟弟,原不是秦禹宁要派他,是这人去求的。
“等见着面,我帮你去说。”陆观再清楚不过,宋虔之不是个大度人,却事事算得明白,他父亲、祖母的账,宋虔之不会算在这还隔一个三叔的堂兄头上。
宋程阳满面感激:“谢弟……”一个夫字他赶忙吞了下去。
龙金山把烤饼掰碎了吃,一半泡在汤里,拿筷子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