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346)
宋虔之点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们出城多久了?”
“一整日了。”
宋虔之心中震动。原来并非逃出京的第二天,而是已经在外赶路一天一夜,队伍里没有可以轮换的马匹,至少离京已有三百余里,到今夜就能赶到容州城。
宋虔之口渴难当,等马队停下来休息时,灌了一肚子水下去,举起袖子拭干脑门密布的汗水,头晕目眩地靠坐在树干上。
陆观进宫以后,一定会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左正英……
宋虔之眉头深锁,握住周先的手臂,问他:“你找到左正英了?”
两人与李宣坐在一处,李宣一只手还抓着宋虔之的衣袍,专心在玩地上的蚂蚁。
其余人三三两两靠在一起休息,放马儿休息和吃草,没有可供轮换的马匹,就算人能受得住长途跋涉,马也受不住。
周先骑的那匹马,是陆观从衢州带到京城的。
宋虔之眼落在不远处喝水的黑马身上,阳光在马身上流转,它若有所察地转过头,猛地一甩头和脖子,鬃毛如同流瀑,从马头到马尾的弧度无一不在彰显天授的雄健力量。
“左正英数日前已经进京,你在狱中时,陆大人去找过他。”周先微微眯起眼,顺着宋虔之的视线望去。
“我们不进容州城,直接南下,去祁州找白大将军。”宋虔之道。
吕临看见宋虔之醒了,越过数人,挨过来询问宋虔之怎么样了。
“没事。”宋虔之凝神看了会吕临。
吕临一抹鼻子:“怎么?”
宋虔之笑摇了摇头:“我已是丧家之狗,这时跟着我,我算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人从禁军统领的位置上推下去了。”
吕临一巴掌拍在宋虔之肩头,险些把宋虔之震得吐血,宋虔之连连咳嗽,握住吕临的手,一把拉开。
“不知京中情形如何了,前次你把陆观带过来,我还嘀咕这不是苻明韶的人吗,你小子运气不错,挖墙脚挖到皇帝的头上了。”
宋虔之抿唇淡笑,遥遥北望:“是啊,万事不临头,岂知是福是祸。我媳妇还在城中,我这么好的运气,得众位贵人相助,总不能白白浪费这一局,还是得做事。”宋虔之本是盘腿坐着,分到的干粮是一块黑乎乎拳头大小的粗粮团,他发着烧,口苦舌干,没有胃口。这时,宋虔之一点点将那团子掰开,用手指搓碎了,放在嘴里咀嚼,搓碎的粗糙颗粒就像是往嘴里塞了一把蚂蚁,宋虔之神色如常,一口干粮就一口水,足吃了半个粗粮团子,才把剩下的给周先,让他收起来。
吕临大笑起来:“好,没白认你这个兄弟,我吕家的荣华富贵都压到你的肩上了。”
宋虔之起身,打了个唿哨。
陆观的马侧了侧头,凝滞不动。
第二声唿哨。
那马伸长脖子发出一声长嘶,前蹄猛跺,飞沙走石,其余十数匹马随在那头大黑马身后,奔了过来。
宋虔之一手负在身后,他身上半干的灰布袍,被狂风鼓起衣袖,他拂开衣袖,豪情当胸,声如洪钟,震颤回荡在天地间。
“云阳上征去,两岸饶商贾。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
吕临碰上宋虔之的眼神,心中一动,一跃上了巨石,与他并肩而立,高声吟唱:“一唱督护歌,心摧泪如雨。万人凿磐石,无由达江浒。君看石芒砀,掩泪悲千古。”
两人都是英气勃发的青年,吕临身着禁军统领服,高大威猛。宋虔之眉宇之中,是文官士人清隽之风。
宋虔之朗声道:“今日离京,不知何日再还,今年初,圣上命我与陆观查明宫中命案,实则设计陷害李相,不料黑狄人入侵,李相得以保全。此后衢州、容州、孟州、郊州相继天灾人祸,白大将军临危受命,领镇北军南下,近日兵部已得战报,阿莫丹绒蠢蠢欲动,风平峡下的黑狄人虎视眈眈,镇北军一分再分,白大将军誓死效忠我大楚,一旦触发战事,那必是以战为凶,以人为兵,以将为器。
众位兄弟皆是虎门之后,自当明白,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圣上先命刘赟旧部伪装黑狄人,在宋、循二州一带烧杀劫掠,无端兴起杀戮,残杀自己的子民;后为君王一己之私,令镇北军再次分兵,借此再度削弱白古游大将军手中兵权。刘赟老奸,其子霸人|妻女,其部下张扬跋扈,其女为了稳坐后位,谋害皇嗣。
而上,听信奸臣谗言,欲铲除周氏一脉。自先祖故去,我一族在朝中已无实在的势力,仅余周太后一介妇人在深宫之中。不论功过,仅论当今圣上为莫须有之事,宰相无过而问其罪,置百姓生死于不顾,令宋、循二州沦为人间地狱;与黑狄数月对峙,军费甚巨,饿殍载道,已是民不聊生,圣上为扩大刘赟兵权,牵制白大将军,却命兵部发出布告征兵,命户部向灵州、衢州、容州增税。我大楚子民,何故生而不如猪狗,死亦无处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