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29)

作者:轻微崽子

“蒋梦。太后身边没有几个得力的人,好好当差,该你知道的,我一定会告诉你。”

蒋梦眼睛倏然睁大,嗓子仿佛被刀片卡住了,声音一滞,伸长脖子吞咽下去一口唾沫。

“是,周大人在哪儿等?”

“西南门。”

宋虔之与蒋梦眼神匆匆一碰,低声道:“这点小事不必让周先知道,把人交给他就行了。给你那干儿子说声,到了秘书省,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管好自己的嘴。”

蒋梦苦笑道:“是。”

宋虔之正要走。

蒋梦上前两步把他叫住。

宋虔之疑惑地看着近前来的这太监。

一点微光照出蒋梦低眉顺眼微微发福的太监白面,他正了正纱帽,将绿袍下摆一掀,跪下,朝宋虔之磕了两个头。

宋虔之什么也没说。

蒋梦抬头时,宋虔之的背影已经远了。

两个太监过来搀扶起蒋梦,隐约像是听见这位太后跟前的红人喃喃说了一句:“今冬真是冷,春天怕是要来得晚了。”

出宫以后,宋虔之没有直接回秘书省,转而骑着马,溜进了一条小巷。

巷口飘出酒香,整条只容得一匹马通行的巷中灯火通明别有洞天,小酒馆尚未打烊,宋虔之翻身下马,拎着缰绳,往里走了四间。

“老板,烫两壶西凤酒,拿酒瓶子封好,我带走。”

掌柜的一见是宋虔之,露出热情的笑:“下酒菜要么?”

“老样子,多带一份便是。”宋虔之把酒钱付了,找了张桌子坐下。

他的马站在门口,并未拴,马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便安安静静地伫立在门外。

店里说话的声音从宋虔之进门,就小了下去,京城脚下,凡用裘皮大氅之人,非富即贵,这条巷子叫酒巷,全长一里,左右俱是小酒馆,过往都是贩夫走卒。

不少人偷眼看宋虔之,这样锦衣华服的人在这里不多见。

宋虔之望着门外,一门之隔,屋内是熏人欲醉的酒香与饭食香味,门外冷得浑似人间地狱。

宋虔之一条腿踏在条凳上,手里把玩着筷子,转身视线恰与身后正在打量他的一名敞着胸膛的壮汉碰上。

“好汉是城里人?”

那人没想到宋虔之会与他搭话,登时眼内有些慌,转而镇定下来。

“我是南边来的,半月前进的城。”

听口音像是京城东南二三百里外的容州来的,宋虔之便问了。

“大人去过容州?”

宋虔之笑了起来:“家里有庄子在容州。”

那汉子登时鼓大了眼睛。

“大人是安定侯宋府的人?”

宋虔之这才看到他一桌人,三名壮汉,桌面上还有一位老人,一个媳妇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妇人不敢看宋虔之,她怀里的小孩却伸长脖子在瞧宋虔之,那孩子看上去不足一岁,小手紧抓着母亲的衣服。

“是。”宋虔之一顿,想到什么,“你们是宋家庄子上的人?”

那壮汉与其他几个大汉互相对视,惊疑不定,想要说话,又不方便在这儿说。

宋虔之的酒菜也备好了。

“你们在何处落脚?”

“乌衣巷一百四十号,投奔小人的大伯,等过完年就走。”那汉子还有话想说,见宋虔之年纪不大,官威却严,有些犹豫。

“你们且在那儿住两日,改天我过来找你,说说话。”宋虔之往身上摸了摸,碎银子竟没了,摸出一张银票。

大汉吓得连忙下跪:“这使不得……”

“给老大爷和小孩买点吃的穿的,快过年了。”宋虔之不再多说,笑摸了摸孩童挤在母亲臂弯上的小脑袋,大步走出酒馆,翻身上马,风驰电掣地消失在街口。

无星无月的暗夜之中,一洞光火,渺小,却又温暖。

门中那大汉看了许久,方把银票小心翼翼收起来,转回去,哄孩子吃饭。

秘书省里做了一味红烧鱼,葱姜蒜的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宋虔之去洗手,留下来的书办便将他带的酒菜一样样取出来摆上桌。

周先还没回来。

宋虔之让厨房给他留了菜,招呼陆观先吃。

四样卤味,乳白的汤汁里飘着冬笋、火腿片,葱花嫩绿,香味宜人,腊肉合着新嫩的蒜薹煸炒,另有一味油亮的炒时蔬。

小炉煨着酒,火光红润。

陆观不禁有些出神。

他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有这样与一桌子人吃饭,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他心里却有一种异样。宋虔之与他对桌坐着,从书办手里接过筷子,分给他。

陆观接了过来,宋虔之又盛了碗汤给他,吃饭的时候,秘书省里无分大小官员,宋虔之把厨娘都叫上了桌。

喝了两杯酒,宋虔之脸色红润起来,他眼珠极黑,头发也如同墨色,此刻脸色便似白雪中埋着一瓣红梅,微醺的眼角透着些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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