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243)
宋虔之这才留意到,那些手持兵刃的人,口音各不相同,大部分人脸色深褐,虽然在看守这些船上押下来的人,一个个却都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都是在留意那条大船附近的动静。
距离太远,宋虔之听不见那边在说什么。
只见那名华服的文士将一只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脖子上扬,神色倨傲地说了几句什么。
当前一人手中的刀便上下晃动,那人在和文士交涉,没说两句,突然抓住文士的肩,一刀捅穿了他的肚子,将长刀就手一转,拔出时肚肠横流,那文士随之软下身,当场就有两名手下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摇来晃去,把人抛进了江中。
哗啦一声响。
这边看守的兵丁也都不再向官船看,神色涌起几分紧张,警惕地把守俘虏,怕那边的流血冲突激起反抗。
然而,这一边俱是商人和平民,下船时只以为是官兵例行检查,查完就会放人,这在大楚南边地界上实属寻常。这时见到死了人,才有人反应过来不是官府抽查,却都怕像那个文士一样被杀死,谁也不吭声。
难耐的沉寂之中,兵丁们冲上船去,赶羊一般从官船上赶下来百来号人,当中还有二三十人是女人,年纪最大有五六十岁的两人,三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余下俱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着装看去是服侍人的丫鬟们。
当场从人群里冲出来一名半身赤着的女子,她突然发出尖声痛叫,双手紧紧抱住头部,原是她头发被人从后面抓了住,拖倒在地,被丑陋粗壮的一名男子按倒就奸。
一股怒意直冲上头,宋虔之正要往外冲,被陆观一把拽住。
同时。
那女子坐起身迎合着畜牲,一只手高高举起,雪白的后背现出一排五个整整齐齐的血洞,鲜血染红整片光滑的背部,一排手持弩|箭的男人洋洋得意地站在高处,只从树丛之中露出松垮套着号衣的强壮胸颈。
女人倒了下去,脏污的手中金钗跌出,在最后一抹余晖之中闪耀光芒,刹那沉寂,那长发纠结成串的男人仍在耸动。
夕阳已沉甸甸地消失在天际,轻薄的夜幕笼罩在江面上,夜晚带来的不安和躁动,如同一场噩梦,蛰伏在虫鸣窸窣的宽大灌木叶丛之中。
入夜以后,所有人被绑上手,用绳子一串数十人,赶上了岸。这里离宋州不远,气候潮湿炎热,北方来的人从未见过这样张牙舞爪形同怪兽的密林,满眼所见都是前所未见的树木花草,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欣赏。
兵丁们会用这些俘虏听不懂的话进行交谈,由于不知道什么地方潜伏着弓|弩手,更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宋虔之没法行动。
在树林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大半夜,终于有光亮跃入众人的眼中,每一个俘虏的眼里都出现了一丛一丛的微火。
这是一片在宋州非常典型的寨子,圆形的屋舍里不断有妇女和小孩冲出来,女人们拥着她们的男人归家,男人一手环住女人一手环住小孩,挡住他们好奇的目光,各自分散回属于自己的那一间屋。
俘虏被赶进圈羊的栅栏里,羊圈中黑乎乎的一片,起初宋虔之以为自己看到的零星光点是羊,直至每个人脚也被绑上,串在一起,宋虔之才发现那些蜷在羊圈里的不是这些打劫的“官兵”寨子里养的羊,而是人。
两拨人界限分明,今天新抓来的俘虏聚在羊圈东边,今天以前的俘虏仍蜷在他们那一角。
人声渐熄,羊圈外的火光也熄灭了。
宋虔之换了个姿势蹲。
“不舒服?”陆观两手合拢,从靴子里拔出匕首,那些兵丁搜身时似乎没有要搜鞋子的想法,这让他们三人藏在靴中的短刀都还在,不过,陆观一个人来就已经足够,他先用匕首割开宋虔之脚上的绳索,继而割开自己脚上的,再是周先。
紧挨着宋虔之的胖子惊得睁大了眼。
“别叫。”宋虔之连忙道,他声音压得很低,“我们会想办法救所有人离开。”
胖子将信将疑地点头。
他叫鲁宁,是商船的主人,原是来南部办货的,听说南部乱了,反而有不少商人铤而走险。大楚南部的宋、循、陆、鸠几个州盛产鲛革、槟榔、犀角、翠羽等物,除了贡给朝廷,这些土产在北部贵族之间风靡。对于上层贵族,只要国家没有完全倾覆,吃喝享乐仍然不在话下。
宋虔之扒在羊圈墙头瞥见外面有人巡逻,方圆数里都是屋舍,即使从羊圈出去,要让眼前的两百多人安全逃离,也不容易。敌人有弓|弩手,才是最不好对付的。
宋虔之朝着陆观做了个眼色,往从官船上下来的大员的方向看,示意他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