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214)
苻明懋道:“宋大人就不想重振周家?”
宋虔之眼眸细细一动,低头喝茶,良久,宋虔之道:“我姓宋。”
苻明懋温和地一笑,右手缓缓抚着左手食指,慢条斯理地说:“你父亲养的外宅登堂入室,开祠堂将长孙认回了宋家。当年的周家二小姐,何等娇艳动人,为爱不顾一切,这门亲,还是拒了父皇才结成的。父皇将小小一个工部侍郎,抬成安定侯,这侯位是给周家的,而不是给宋家的。如今你母亲病着,你父亲就急着认回他的孙儿,退了这一步,步步都要退。将来安定侯的侯位,是落在你这个嫡子头上,还是落在他的长孙头上,谁也说不清。”
苻明懋想到什么,苦笑摇头:“二弟出意外,朝中多少人以为,我身为先帝的长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后来又如何呢?”
“不过是一个姓氏,只要你娘首肯,愿与宋家划清界限,你再查明真相,替我取得你姨母的支持,何愁大事不成。”
苻明懋的话声极轻,和雨声交叠在一起,噼噼啪啪打在马车顶盖上。
车中宋虔之已经拆了发辫,披头散发地侧身睡在陆观腿上。
一直僵硬背脊直直坐着的陆观,手指动了动,低下头来,视线落在宋虔之充满疲倦的脸上。宋虔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圈影子,陆观想用手指拨一拨,终于忍住了。
陆观呼吸很慢,就这么一动不动看着宋虔之,过了很久,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眼睛盯着马车门板。
冷雨时不时从没有插稳的门缝里冲进来,陆观敞着外袍,把宋虔之往怀里抱了抱。宋虔之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把脸紧埋在陆观的腹上,抽了抽鼻子,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马车在宾朋客栈大门外停下,车夫打开车门,正要说话,见到脸色沉郁的男人做了个手势,便依然去外面坐着,漫无目的地环视一圈,闭上眼睛等待。
宋虔之已经醒了好一会,他佯装揉眼,打了个哈欠。
“醒了?”
“嗯,下车吧。”
房里周先还在熟睡,宋虔之让陆观去在周先的隔壁开了间房,两个人身上都是湿的,宋虔之先把衣服脱了,冷冰冰的身子钻进被窝里。
陆观打热水回来,就见到宋虔之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他,脸上胭脂被雨水洗得花了,整张脸都通红。
陆观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拧干帕子过来给宋虔之擦脸擦脖子,擦完让他把手伸出来。
给宋虔之收拾干净,陆观换了一盆热水,让宋虔之坐起来,宋虔之便把被子披在身上,坐着像个粽子,只伸出来两只脚。
陆观的脚踩在宋虔之脚上,两人的脚都在热水中被泡得发红。
宋虔之两眼渐渐聚焦起来。
“你觉得苻明懋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陆观沉默着。
宋虔之抽出一只脚,在陆观脚背上踩了两下。
“他在拖延时间。”陆观斟酌半天,终于开口。
宋虔之眨着眼睛:“什么意思?”
“李宣是个借口,如果李宣能够证明他的清白,当年他就会想办法让李宣在太后面前为自己澄清,现在已经时过境迁。何况,李宣在哪里根本没人知道,苻明懋势力之大,都找不到吴应中一家人搬到何处去了,让你去查,只是想让你离开军营。”
“说下去。”宋虔之边听边在想,他虽然是监军,在白古游的军营里,都是白古游自己说了算,何况他也不懂行军打仗,本着不给白古游添麻烦的原则,在他的军队里混吃混喝顺便催一下粮罢了。支走他,也不应该是苻明懋的目的。
“支走你,就没人向户部要粮,光靠溯溪县及邻近几个县的支援,白古游撑不了多久。”
“溯溪县的师爷,根本就是苻明懋的人。”这么一想,宋虔之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苻明懋离开北关以后,做了这么多事,朝廷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朝中支持苻明懋的人本来就不少,你别动,脚。”陆观脚底被宋虔之的小脚趾搔得发痒,耳朵脖子泛起一层红,他提起一只脚,把宋虔之的脚稳稳踩在下面,“加上苻明韶登基以后,一直在清洗老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早点寻一条后路。”
苻明韶打生下来就没想过能做皇帝,终究是少了那一份理所当然的气度。
在马车上时,宋虔之恍恍惚惚梦见先帝与弘哥,心底里有一股怪异感,他一直没有弄明白,以为是因为梦见死人,才会心中悚然。
现在想来,苻明韶被接回京城以后,虽然坐在那个位子上,他身上却一直都缺少的东西是什么。
想到这里,宋虔之不由自主瞥了一眼陆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