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62)

作者:是辞

宴会厅里钢琴声渐弹渐响,愈来愈多的人成双成对步入舞池,有刚喝过的酒作酝酿,是情绪流转最肆意之时。

皮鞋声踩在地板上,阿阴敏感,听的清清楚楚,越来越近了。她立在后面的隔间,对着两扇紧闭的窗出神。唐叁抱着那只黑猫,小心递到阿阴怀里,她笑意自然而然流露,猫儿很乖,卧在她怀中,只一双眼转的诡异。

但她不觉诡异。

唐叁立在后面,阿阴未回头,仍旧出神看向窗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何事。

忽的开口问道:“刚刚那两个人,如何说我。”

她哪里会在意,不过是随口闲谈。

唐叁嘴笨,平日里话不多,现下急着开口解释:“不是的,他们讲梁小姐。”

“净是唬人。今日这日子,胆敢背着听竺讲梁小姐,怎会不讲我?”

“阿姐,那些下贱话,只会脏了你的耳。”意识到称呼不对,小心着加上句,“阿嫂……”

她笑笑,根本没当回事,“你习惯叫阿姐,便叫阿姐。总归都是我,何时需得这般小心了。”

“好,阿姐。”

“下去罢,我自己静会儿。”

脚步声又远了,她怔怔出神,猫儿许是困了,一声不响。忽然惊觉,她居然分得清韩听竺的脚步,同刚刚唐叁还是有不同的。不由得又想起了竺寒,他脚步很轻,很轻,仿佛轻的听不见。除非秋冬林子里落满枯枝与叶,才有讯号告知,他走进了,亦或是走远了。

出神间,好似又听到了脚步。

韩听竺送走陈万良,问了唐叁阿阴在哪,便寻了过来。只见隔间空旷,阿阴身形窈窕立在窗前,仿若静静铺陈开来的名画。她今日所穿旗袍裁剪的严丝合缝,最衬她线条,看得他占有欲愈盛,上前揽住细腰,向后一带。

他在耳畔低语,暧昧激起千层细小波涛,不绝如缕。

“阿阴今日绝色。我许久未见你这般打扮过自己……”

身后的人还在说,阿阴却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看自己裙摆绣花的红。脑袋里抑制不住地回荡着相同的声音:我仍记得中元夜阿阴的红衣。你穿哪色,都是绝色。

直到带着酒气的唇轻轻吻了她面颊,七分虔诚,三分爱欲。他带着重复意味地问:“嗯?”

玻璃窗太大,头都不必动,她只需视线向上便可见。今日头上涂了好些发胶发油,是不加收敛、妖媚张扬的手推波浪,大上海最贵的丛师傅亲手所做,每一条纹都恰到好处。柳叶眉几近扫到鬓角,红唇好似刚嗜过鲜血,你却丝毫不觉她太过夸张。

美人在骨,皮相次之。

一身单调绣花的玄色旗袍,上海滩名媛们私下议论,下只角出来的贱民上不得台面,又有何用?你见着这张脸,这通身的骨相,怎还说得出昧着良心的妒忌之言。

阿阴心头软了,不去细数其中为何,一手抱住怀中猫儿,另一只手勾他脖颈,同他缱绻亲吻。把口红染上他冷淡的唇,唾液交互吞咽,却丝毫不染急躁。淡淡的,一切都是淡淡的,这才是她永远的钟情臣服。

可男人却愈发用力,仿佛要把她吻到身体里,阿阴感觉到彼此呼吸愈发急促,强行收住,状若无意地扭回了头。他怅然,埋在她颈间,亦不作言语。

不出一会,阿阴暂时平稳气息,软着声音道:“满头尽是发油,晚上还要清洗,好生费劲……”

她平日里都是图个简便,头发梳的整齐,一根簪子盘在脑后,是古代人传下来的“习惯”。

他为她真实不虚的娇声抱怨不自觉扬起嘴角,还伸手轻柔地抚弄了两下睡梦中的猫,“我帮阿阴洗,再用电吹风慢慢地吹。”

现下的韩听竺太温和,声柔手也柔,她亦忍不住笑。

“好。”

想了想,还加上了句,“你若是喜欢,我便唤丛师傅今后早上来家里……”

“不必。”

既然你觉这有些累赘与麻烦,我又哪里舍得教你委屈分毫。

眼下是夜里十点整,身后一扇门之隔,有衣香鬓影的女人与西装革履的男人婆娑起舞,桌台前推杯换盏;窗外,俯瞰万家灯火的上海夜景,星星点点,如同脆微的生命,不知何时瞬间消逝;再远一些,战火纷乱,将士百战,莫问归期一句。

这世间有太多迥异的众生之相,阿阴毫不在意。可她知道,韩听竺在意。

冷静开口,“韩老留下的,快被你败光了罢。”

韩听竺沉默许久,看向了窗外,黄浦江奔流浩荡,大抵再仔细些还能瞧见白渡桥,上海饭店这处的景致,倒有些妙。

“国之与我,亦如阿阴。若有荣焉倾尽所有,何尝不甘之如饴。”

“你近些日子可是偷偷看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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