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34)

作者:是辞

住持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等待他动了凡心的爱徒,前来说一个他不愿听的心头之惑。也许他想到了解法作出决定,又或是他未想到但不得不如是解,终归都不会是成善想要听到的答案。那一瞬间,太阳逐渐消失于地平线,人眼再捕捉不到金色光圈,满脸皱纹有些弓腰的老僧,愈加显得衰老。手中禅杖不止是禅杖,又像是一支拐杖,他也不再是般若寺住持,仅仅不过个寻常老者。

他在等那个钦定的继承之人,同他道别,决定离寺背佛。他什么都看破,只是不说破,是地地道道修行过大半生的苦僧。

又是一声撞钟,平稳着的脚步靠近,竺寒到了。

“师父。”

成善递过点好的香,“给佛祖敬香。”

“是,师父。”他接过,虔诚着叩拜,再把香插到烛台正中。

师徒二人一起望向佛祖,成善法师沧然开口:“你的惑,可解开了?虽来找我,可我看不过是似解非解,你自己也不得知。”

竺寒道:“师父知我,着实是似解非解。”

“解法如何?说与我听。”

诚然心中已有决断,说出口仍旧需要巨大勇气。他转身,跪下,这次拜的不是佛,是住持,是养他育他的师父。

地面很凉,很凉,却让他愈加清明,知道自己即将要说的是妄言,更加明了妄言面临的后果。

他说:“观澄决定——归俗。”

起风了,刚扫到边处的雪,被吹飞起来,带着凉意席卷进大殿。至此可定,一朝出山门,万古心不回。他下山三次,次次同阿阴有关,仿佛逃不开的圈套终于收网。竺寒的心,被她扯着堕入滚滚红尘,满身俗气,戒破了,心动了,彻夜不眠的反思后决定:放弃纠结与抵抗,安然做俗人。

“观澄,你年纪尚轻,因而不懂得这只是一段违缘。苦海无边,违缘便不会断,经历过几次,便知其中深浅。修习佛法,成大智慧,却是功德造化。我待你如师如父,你怎忍这般伤我心?”

他声音有些闷,带着哽咽,“师父,徒儿罪孽深重,无法根除。且我犯妒,贪情,将堕畜生道,无颜继续修行。佛祖已然弃我,再不开示、苛责于我,而我自知,我亦度不了众生,更担不起般若寺传承密宗之重任……”

成善满脸严肃,冷声回答:“佛陀涅槃时有云,佛法终将兴于震旦。你有佛缘,有慧根,我捡你之时襁褓旁就放着株千瓣莲。师父不忍你如此堕落,今日时辰已晚,回去再做思量,歇下罢。”

眼见着他持杖要走,竺寒跪着向前几步,扯住了成善衣尾。成善回头,见着他最寄予厚望的小徒弟红着眼睛,像极了林子里的野兔。

恳求道:“师父,您曾说,修佛之人要经历三个阶段。我尚处其一,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我也一直为得大成而潜心钻研,可惜现下我听不到其二了。因只觉得,无论睁眼闭眼,见山是她,见水是她……师父,您指点于我,我该如何修下去?不是佛不要我,是我背佛,心胸被小情小爱占据,总归是要堕入红尘,受苦受难。”

“我不怕为她所抛所弃,许是多年以后我顿悟于俗世,又要再度受戒出家,从头修起。但我无怨,无悔……”

成善气急,开口打断:“孽徒!孽徒!”

般若寺成善法师的关门弟子他不愿做,传密宗佛法于震旦大兴他不做,非要作最普通不过的泱泱俗世芸芸众人,任谁听了不会气极?

他被关起来了。

仿佛成善正在救赎迷途弟子,要把他关在寺中不得出,最好能忏悔得悟,及时知返。

寮房门外落了锁,有师兄看守,还要在隔着窗小声规劝,竺寒通通不理。好像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少年心性,为寻常情爱破戒,一心还俗享人间俗乐。

无人知晓他在佛前跪过多久,又多少个夜不能寐,才下此决心。更不知,他爱的并非凡人,是要受佛祖嗔怪,受天地驱逐,受地狱责罚的惊世之孽。

脑海写满:不得善终。

作者有话要说:

1.因个人因素舍戒返俗,为归俗。而还俗是因破戒被逐出佛门的意思。现下“还俗”也包含了“归俗”的意思,我这里用了归俗。

2.违缘:佛家口中的磨难、历练。

3.“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出自青原惟信禅师。他讲修习佛法三个阶段: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这里用作成善法师所说,也可当作引用,不必细究。

第18章 盛唐篇·竺寒(拾捌)

次日,成善在竺寒寮房内,两人各拿一本经书,却是最基本的《心经》。他俨然成了长安城中那般管教擅自动情子女的阿爷,要给他从“色即是空”讲起。竺寒没什么表情,面上始终是淡淡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二百六十字,义理精炼,他几近倒背如流。修佛将二十载,竟然教他再从心经学起,有些可笑,有些苍凉。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