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2)
“可我不是人啊。”
她也无奈。
阴摩罗为尸气所化,似活非活,似死非死。没有生前名号,没有肉/体真身,就连常宿着的棺椁,也不知是何人的。骨头都已风化,好似铺了一层沙,只觉得躺着舒服。
倒也有些是人化的,可人哪有她这种的深重执念。
灵力上还是比不了。
竺寒心想的却是:他撞上至阴至邪之物了。
就地打坐,腕间的念珠挂双手大拇指上,“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他要念经平心静气、保持清醒到天明。
“小和尚?小和尚?”
“小和尚……小和尚……”
他不理,阴摩罗就叫个不停。
没几声,还是忍不住急,出口指正,“我师父才当称得上一声和尚,我只是个小沙弥,你莫要再乱叫。”
见他开口,就好。
“你见我不是人,就不理我了。我听白日里路过的秃瓢讲,出家人讲众生平等。死了的人你还叫女施主,当她是‘生’,要为她诵往生咒。我虽是死物,如今也算生了,你偏又不理。何来的众生平等,做鬼还不是要被看不起。”
语气满是委屈,还有些撒娇的意味在里面,声声动听,声声撩人。
竺寒嫩脸微红,有些紧张。他不想承认,觉得她说得有理。
出家人不打诳语,又不能辩解否认。
“你……你叫什么?”
小沙弥终于睁眼,目之所及皆是荒芜,仿佛他在自言自语。
阴摩罗这下开心,笑嘻嘻道:“我应是叫阴摩罗罢。”
林子里的鬼都这么叫她。
世人名字也都是两三字,譬如常在林子另一头玩的小孩,有时候鬼也会同他们一起。回来就讲,今日又同王小虎张小龙还是谁谁谁玩耍……
她重复,“我姓阴,名摩罗。你可叫我摩罗。”
话毕,她虽离得远,又月黑风高的,仍能看到竺寒刷的红透了脸。
“你脸红甚么?世人不都是这般,第一字是姓,后两字是名。”
她懂得很。
“你今后莫再让人唤你摩罗。叫阿阴,或是阿隐。阴隐可通,也是好听。”
他善良,却也多事,放下心防还给她改上了名字。
“你需得给我个理由,我才听。”
“佛曰,不可说。”
“悄悄告诉我呀,我不告诉佛。”
竺寒双手合十,掌心已经出了汗,唰唰直流。
头低下去,蚊虫般的小声开口。
“佛门之中,摩罗,意为障碍。隐释,隐释男子……男……根。”
林子夜晚愈深,鬼火惺忪,凉意席卷,静悄悄的可听见山上寺庙撞最后一次钟声。
那是小沙弥头回下山。
被困暗林,开口说晦乱话语。
这夜当真不凡,起阴摩罗鬼,路密宗传人。
一经相汇,千万年洪波骤起,永无宁日。
作者有话要说:
1.震旦:即中国
2.海青:僧衣。
3.和尚其实本是指有一定修为的僧人,现已不分那么细。
虚实结合写的,欢迎讨论,不必细究。
第2章 盛唐篇·竺寒(贰)
如果一团灰烟也能晕倒,那她现在一定更平整了些。
不消半刻,便又来了劲头。
“那你唤我一声罢,我听你的,改这个名字。”
竺寒对着空地颔首,“阿弥陀佛,阿阴施主。”
明明尚是奶声奶气的年纪,偏偏说话要故作一副老成样子,真真是不可爱。又要唤“施主”,施主是甚的玩意,她只叫阿阴。
“不要叫施主,只叫阿阴。”
即便她声音撩人,盈盈绕绕,竺寒仍旧摇头。
两人一个非要强求,一个抵死不从,可煞费口舌的是她,他只摇头就好。因而,最后投降也是她。
“小和尚,给我讲讲你们人世间的故事罢。”
竺寒皱眉,“是小沙弥。”
阿阴有些烦躁,只觉得他当真顽固不化,无趣的很。却还是开口带过去:“你给我讲讲嘛。”
他淡笑,微微低头,又是不太赞同地答:“我从未在人世间,我在佛前。”
从未下过山的小僧,不知山下灯光,人情百态。
也不知这般是好,还是坏。
那时竺寒断然不信,在未来日月里,自己总会跌入俗世,再难回头。
这便是后话了。
她以众生平等要挟,竺寒还是无奈给她讲起“故事”。
先说的是梵语中的时间,他心里要盘算着还有几须臾天会放青,他好返寺。
《倡只律》有记:一刹那即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叟,一日一昼为三十须叟。
而阿阴不觉枯燥,听的认真。
因五百年,从未有人愿意同她讲这么多话,鬼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