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16)
“吹的我甚是头疼,停下罢。”
他有呼风唤雨的神力,言语间,风停了。
一股烟正向空中升起,愈升愈高,将将有个女子那般高度。仿佛下一秒就要成了人形,却被打断。
“不准变人。”
小和尚声音严肃,还带着些出家人不该有的凶意。那烟嗖的又落下,一团灰黑停留在砖块铺整齐的地上,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脚下传来低落的女声:“哦。”
他背过身,嘴角悄然扬起,又很快放下。
阿阴不老实,席卷上他的背,要在耳边嘶声道:“你何时来的长安?我到处找不到你,好是心焦。”
竺寒无声酥麻了半个身子,冷声训斥:“下去。”
“我没有弄疼你,我很轻。”
他不管,“我教你下去。”
阿阴仗着自己现下是烟,决计不听。从他背后,缠绕上脖颈,带的他又是一阵幽幽麻意,伸了手去抓,却也抓不到。她又向下,钻进海青衣襟,不待他拂上胸前,又钻出了袖口。竺寒皱眉,在身前胡乱拍打,她媚声笑,把他今日新披的袈裟当做帷帐般耍玩。
小和尚抖着身子,到处抓她也抓不到,显然是徒劳用功,阿阴笑声愈发张扬。他急了,赤着脸道:“你,收声……”
感念此时后院无人,不然定要把这刚来的高僧当成中邪更深的那位。
而这世间,有谁能让鬼界最负盛名容貌最艳的阿阴姑娘乖顺听从?
自是那个法名为观澄的竺寒小师父。
他说的,她都听。
霎那间笑声止住,她立外原地,看他气息不稳。
还要瓮声道:“观澄,你怎这般的喘,可是身体不好?”
竺寒听了,愈加难以容忍,“你……你……”
“你”了半天,也讲不出下面的话。阿阴丝毫不觉话中蹊跷,她现下是烟,若化成人,便是歪着个头的不解姿态。
再度钻进他的襟,庆幸尚且知道顾及世人的体面,留在里衣和海青之间那层,停在身前。
听着他那里打着鼓点般的跳动声,道:“我小声些讲,你心跳好快,可是因为我?”
手腕间念珠滑落,恰被他攥住的拳握在手心。仍是上次再见她那夜断了那条,已然重新串了线。袖子外面还垂着最大颗的母珠,荡悠着,不安着。
沉默了一弹指的时间,他低沉开口:“你出来,变成人罢。”
可这下,轮到她不愿意变。
“我这般很好,你胸前很暖。”她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只是心跳声也太大些。”
他面色深沉,“你再不出来,我便怒了。”
她是谁?是小和尚亲自给改了名的阴摩罗鬼阿阴,她会怕小和尚发怒吗?
倒是恨不得立马见见他怒气上头的样子。
声音是再刻意不过的挑逗撩人,“你怒。”
“你便是怒,我也哄得好。因为,你是观澄呀。”
是最纯最善的观澄。
他浑身僵着,胸前那大片的触感太过真实生动,仿佛一闭眼就能透过那团烟描绘出女子身形。竺寒急于摆脱同她现状,终忍不住吞吐道:“求你……出来。”
阿阴见好就收,悻悻钻了出来,缩成一小团立在他肩头。
“这般行罢。”
竺寒朝着同她相反的方向扭头,闷声呵她:“泼皮。”
阿阴无形之中荡着脚,“是偏赖上你的泼皮。”
小和尚仿佛在角落里发现了什么,步履匆匆走了过去。至房子角落的草里,蹲下身子,左手挂着念珠兜起右手衣袖,捡起了个面具。
“这不是七月十四那日盂兰村办祭的傩面?”阿阴认得。
竺寒皱了眉,他刚刚没看清陈怀薷祭的那个傩面的具体纹样。大概看起来,皆是相同,却也有不同。相同的是,都由篾丝和笋壳编织,外面糊了层厚质白纸。不同的是,彩绘看起来,区别不大,多是小细微之处的颜色差异。
因是外行人,也看不出来门道。
而阿阴绕上了面具,转了两圈,心里暗道不妙。
她闻到了地狱里那些鬼的气味。
又问竺寒:“你还没告诉我,为何来这里?”
小和尚手执傩面起身,“倒是与你们鬼界有些关联。中郎将陈怀蒲之妹陈怀薷自中元节后开始在家祭鬼,我也不知是哪方的鬼……”
没等他说完,那一缕烟从窗户缝中钻进了陈怀薷卧房。惯是风风火火行动迅疾的做派,竺寒站在院子里摇了摇头,显然是拿她没法子。
很快,那团烟又出来,上了竺寒肩头。
轻声叹了口气,“你倒是行动极快。”
阿阴/道来:“你手里的傩面,同她祭的那个不同。眉间有绿色花样,倒是稀奇,定然不多见。中元夜阴司守卫撤半,地狱难免会跑掉几只鬼。不过厉鬼已经清点的差不多,并无丢失。我待会下去问问,说不定有恶鬼在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