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44)
长随都是见惯了京中权贵的,没道理不认识中书令府上的嫡小姐,躬腰下甲板笑脸迎了人,听完来意便麻利儿转身回禀去了。
这会子画舫里,婉婉才刚尝上第三道菜。
长随回话并不避着她,直道:“爷,姜小姐在外求见,说有要事想与您商议。”
婉婉听着姜蕴的名字,便觉面前原本香喷喷的烧鸡好像突然就不香了。
闹不明白的奇怪感觉,又带出些不合时宜地不开心,她只好搁了筷子,“那表哥你先忙吧,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我回去瞧瞧祖母,她今儿想必也累着了。”
长随闻言忙开口留道:“姑娘别着急走啊,菜还有大半没端上来呢,您莫不如在隔间稍等等吧,稍后同世子爷一道回去多好?”
话是一番好意,可在隔间光明正大地“偷”听人家讲话,这怕是……
婉婉眼皮儿禁不住跳了跳,内心一时充满了拒绝,忙连连摆手说不必,“我已经吃饱了,表哥你慢用吧。”
她说着站起来冲陆珏福身告辞,顺手已经将帷帽拿了起来。
姜蕴突然寻来本在陆珏计划之外,原没有必要见的,但她挂念着老夫人也教人挑不出毛病。
陆珏便没再多留她,颔首应了,又吩咐长随:“派两个人去看着她。”
婉婉下甲板时与姜蕴错身而过。
一个从陆珏画舫中走出来的女子,姜蕴脚下稍顿,目光难免审视了她两眼,但因为有帷帽遮挡,姜蕴一时半刻并没有认出来她。
长随领着姜蕴入船舱,才至舱门口,她就一眼看见了那方小桌上相对摆放的两幅碗筷。
刚下船的女子起初竟是在与他同桌而食?
姜蕴神色凝滞了一瞬。
她原以为那只是个歌姬艺伎之流,可眼下瞧着显然并不止如此,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几乎在一刹那间,就联想到大金山寺那日见过的侯府表小姐钟意婉。
只有那个姑娘,对他是与旁人略有不同的。
*
婉婉走上岸时,街道拐角正有花车游行开过来,身边人潮忽然汹涌起来。
这会子许姝禾早已经回去了,侯府的马车就停在离玉带桥不远处,云茵见她下画舫,忙快步走过来接。
隔得并不远,婉婉为了避让行人,就站在街边角落里稍等了片刻,因为站得高,她还能看见街对面正在人群中艰难跋涉的云茵。
“姐姐……”
身旁忽然有人牵了牵婉婉的袖子,她低头看,是个卖香包的小女孩儿,殷切望着她问:“姐姐喜欢这个香包吗?”
香包做工样式其实很普通,比不上婉婉自己做的精致,但托盘里只剩下最后一只,小姑娘大概卖完就能回家交差了。
婉婉不作多想,便从随身荷包里摸出几颗碎银子,大方将香包买了下来。
云茵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已经打算拿回去送给馆中最不挑拣的崔婆婆了,又想着问:“刚是又碰见那姜小姐了,她这次当着世子爷的面总不敢再为难你了吧?”
婉婉忙摇头,“我是自己想提前先回来,她应该都没注意到我。”
云茵听着才放心,这厢上了马车,她将那香包放在了一旁的小立柜上,因着外头风冷,便将窗户给关上了。
婉婉靠着迎枕闭目养神,不过一小会儿功夫,鼻尖却萦绕出一股异香。
她闻着不太舒服,便想起身找找源头,这么一动才觉得身子四处竟倦怠非常,四肢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脑袋昏昏沉沉,眼皮儿都睁不开了。
隔了很久,醒来是听到耳边传来树叶拂动的簌簌声。
空气中带着清冽的寒气,婉婉从昏睡中稍稍集中神思,停滞了几息,才意识到自己现下并没有在做梦。
艰难撑开眼皮,眼前的视线简直模糊地不像话。
她凝眸等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目光正上方垂挂的绯色绣金海棠帷帐,头顶摆了副鸳鸯戏水的扇面绣屏,而她正躺在一袭银红软缎锦被上。
这么艳丽的陈设不可能是濯缨馆,又是什么地方?
“云姐姐……”
婉婉蹙眉嘤咛出声,无意中动了动身子,脑袋里却像是被人塞进去个铁球,一动便晃荡地脑仁儿生疼。
嘶地吸一口冷气,她抬手扶住额头回想许久,晕倒前的记忆才终于开始回炉。
马车里的香气哪里来的,无缘无故躺在陌生的地方,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事啊……
心里的害怕和惶然,突然像是泉水似得汩汩往外冒,直逼出了婉婉一身涔涔冷汗。
但她也来不及多想究竟是谁下的手,哪怕再迟钝的人,现在也该明白过来此地不宜久留的道理了。
绣床周围的帐幔四垂,挡住了视线。
婉婉捂着脖子轻手轻脚起身拨开往外看了看,南边门口摆了一扇插屏正掩着门口,看不清屋外的情形,只听声音一片寂静,似乎并没有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