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184)

作者:沉九襄

母子二人染的就是先前城中流传的那急病,一旦沾染,发作时势头极其凶猛。

宁昭仪与恒王大抵是头天染病,翌日孩子体弱,先行没了气息,宁昭仪察觉时为时已晚,连宣太医的机会都没有,是以御船事发前才会毫无征兆。

可也正是病症太过凶猛,染病者通常在未能传给旁人时便已去了半条命,这才并没能大肆传染开。

宫中当时一把火将死掉的宫人烧的干干净净,宁昭仪母子却是因有人将皇后宫中那名染病宫女的衣物混在了孩子乳母的衣物中,导致宁昭仪宫中贴身侍奉之人,无一幸免。

如今死无对证,皇帝受伤震怒之下,没有直接拿皇后问罪,而只是令其幽居凤仪宫以待查实,已经算是给陆氏一门的体面了。

死去的宁昭仪于陆珏而言只是把贤妃的利刃,他并不在乎对方本性如何,但于婉婉而言,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与她有过交从,不是说没就没、无关紧要的物件儿。

婉婉闻言怔忡许久才喃喃道:“怎么会来不及呢,明明那时候就病了……”

陆珏一时并没能听清。

婉婉忽地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夫君,宁昭仪的孩子早就生病了,但是贤妃不许她传御医救治,她……她不敢忤逆贤妃的。”

她曾亲耳听到过贤妃私下对宁昭仪的控制、恐吓,也记得宁昭仪很怕贤妃,对贤妃的话无有不从,做过唯一“不听话”的事,大抵便是不顾皇后与贤妃水火不容,而与婉婉亲近。

婉婉此时很觉懊悔,懊悔那时自己没有留在那里与贤妃对峙,力争给小殿下传来医师。

然而两人口中的此病其实并非彼病。

陆珏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些端倪,“恒王有恙,是宁昭仪亲口对你说的?”

婉婉点头,“中暑那次宁昭仪带我去了她的下榻处,小皇子表面并看不出病态,但宁昭仪说孩子病得很严重,贤妃却只给她寻了个巫医。”

恒王如若早就身体有恙,甚至兴许先天不足,贤妃故意隐瞒病情,再用个注定夭折的皇子与正得宠的宠妃去扳倒皇后,便说得通了。

母子皆亡,人就成了皇帝心头的朱砂痣,碰不得、忘不掉。

哪怕皇帝最后没有大刀阔斧的发落皇后与靖安侯府,但信任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一碰就碎,何况皇帝的猜忌之心比之常人更甚,届时太子该如何自处?

贤妃也不必担心事情败露,宁昭仪宫里的人如今都死绝了,染病而亡的尸体,皇帝自己都避之不及,更加不会再有人去碰。

但这些恶毒心思,陆珏不愿意告诉婉婉太多。

见她红着眼不好受,他抬手搂着腰背把人抱过来,拍了拍她的背,“会有人还给她一个公道的,你不要思虑过多,嗯?”

婉婉闷闷地没作声,她知道夫君一言九鼎,但心里还是堵得慌。

这晚的夜色很长,婉婉始终没能睡着觉,陆珏便陪着她说了许久的话。

她想起从前陪宁昭仪堆雪人,做完一个后累得全身冒汗,但只歇了片刻,宁昭仪便又做了一个。

宁昭仪那时跟婉婉说:“宫里只有娘娘和陛下对我最好,我想给他们都送一份惊喜。”

婉婉现在想想只觉得难过,她究竟知道什么才是好吗?

这些年贤妃拿她当金丝雀养着,必定是“好”的,那样小鹿一样天真烂漫的女孩子,靠打骂绝不可能养成。

可她所有的天真烂漫都是贤妃为了给皇帝看的,为了让她言听计从,贤妃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曾教过她。

皇帝呢?

皇帝要是真的疼惜她,恐怕也不至于那时在她怀有身孕之际,就惦记上婉婉,况且她产子后休养身子,皇帝也照样有新的美人相伴。

那宫里,能找出一个真心对她的人吗?

窗外的月色到后半夜变成了流淌进来的水波,凉浸浸的,夏末初秋的夜里,婉婉却觉得有些冷。

翌日天亮,婉婉主动提出上船继续前往灵州,她怕耽误他的事,也想尽早回到盛京,替宁昭仪求个公道。

此一行后便没有再中途靠过岸,大船顺着水流的方向加速航行,婉婉晕船就更加严重了,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却没再向陆珏叫过苦。

幸好赶着中秋节那天午间,大船提前抵达了灵州渡口。

踏上岸后乘马车入城,婉婉的精神头不太好,靠在陆珏怀里又懒懒睡了一觉,等再睁开眼,是被远处街上极其热闹的声响吵醒的。

屋里烛火摇曳,窗外天色则很暗。

临月听见寝阁的唤声进来,婉婉坐在床边艰难眯着眼,问她:“现下什么时辰了,夫君呢?”

睁开眼就要找夫君,世子爷交代的果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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