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春(130)
一晃眼,便是八月初。
那姑娘的性命是无虞了,可行动还很勉强,烧毁的皮肤蜕了一半,浑身上下都留着疤,乍看十分狰狞。
她的嗓子被浓烟熏哑,连开口呵气都觉得疼痛难忍,连最简单的声调都发不出。
半个月来,小楼里都只听得见沈栖棠一人絮絮叨叨,偶尔说些从江湖中听来的轶事。小姑娘对她不再心怀戒备,但沈栖棠并不敢提起与她身世有关的话题,所以仍然一无所知。
只知老太妃整日里唤她“百岁”,和廊下那只叫“长生”的鹦鹉一样,都是随口喊成习惯的名字。
八月十五,中秋。
宫中设下晚宴。
傍晚沈栖棠给百岁喂了药,便被两位老人家叫走。
今日柳太后到得晚些,沈栖棠不想见她,更何况近来枯荣的毒素隐隐又有发作的趋势,连一向信手拈来的诸多药草都渐渐将她弄得头昏脑涨,后宫女眷们之间的争奇斗艳,她更没兴致听,于是索性寻了个借口离席,走清冷无人的小径回锦鸾宫。
谁知半路,恰好遇上从前殿男客席间出来透气的神子澈。
她倒是忘了,中秋宴,国师一向在受邀之列。
浓云拨散。
一轮圆月压得很低,乍一见,似乎就只在凉亭之上。
上次千灯宴,男客与女客也是分席而坐,宴散后见他时,他已换了常穿的衣衫。
倒是难得见他冠袍带履盛装的模样。
紫红袍衬得他面如冠玉,素来精致却清冷的桃花眼居然也弃了月色,染上几分秾艳花色,与平日里的儒雅沉闷比起来,别有一番风情。
沈栖棠突然有些心动。
她低咳了一声,打破繁盛草木间的沉寂,“你在这里做什么?”
“席间酒意太浓,出来透气。”
神子澈淡然说着,炽热的视线却与语调截然不同,只管缠着眼前这张朝思暮念多时的脸,片刻都不肯移开,“近来,可好?”
少女怔了怔,不由得轻笑,“也就只是几日没见,至于说这话?”
他哑声,“七月初九早上来的,如今八月十五都已入夜,哪里是才过了几日?”
“……这不是你骗我来的嘛,还管我在这里住多久?”沈栖棠小声嘀咕,“分明是让我治病来了,还骗我只是陪老太太养生打牌九,你可别说不知情。”
“嗯。”
他颔首,什么都默认了,却又什么都没交代,英挺锋利的剑眉略微拧着,欲言又止。
沈栖棠叹气,“如果一时说不清,不说也行。”
“你就不担心我故意支开你,是另有所图?”神子澈有些讶异。
这兔崽子何时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少女柳眉一挑,漫不经心,“所图为何?”
“我……”
“随你说不说,反正我不急。”沈栖棠还是笑吟吟的,轻轻抚平他眉心,“总之,我相信你。”
第147章 还缺关键的一环
星目微弯,倒比星河璀璨。
仿佛连明月都黯淡三分。
神子澈一时恍惚,倒似是被浸在了这一弯星海中。
良久,他找回了些许自己的声音,低声叮嘱,“你在这里,诸事小心。若有难处,就告诉母亲和太妃。如果……”
他犹豫地止住了。
“如果?”
“没什么。”青年耳尖染了一层浅淡的薄红,幸好并未被月光揭穿,“如果遇到了惹你不高兴的事,就让人送口信回来。高兴的也可以……”
沈栖棠悟了,“我明白的!如果想你的话,一定给你送信!”
……
于是小侯爷一直等到了重阳,也没能等到某人送来的信。
柳赴霄趁休沐之日登门,只见他正凭栏看书,却魂不守舍的,连手里的书都拿反了。
“国师这是在做什么,这书——可是另有什么深意?”柳赴霄不禁低声问引路的灼炎。
灼炎沉吟片刻,小声,“前几日宫里派人回来替老夫人取东西,那使者说姑娘正乐不思蜀……”
廊下,神子澈回神,默然扫了一眼灼炎,后者连忙敛目屏气,假装什么都没说。
“柳大人所为何事?”
“还是为地宫药人一事叨扰。”
沈决明早已发现了他跟踪一事,却颇为配合,只故作不知。
他也明白,这沈大人与此事多半没有关系。
但随着时日渐长,那幕后之人开始沉不住气,开始频频露出马脚。
“他们是想将沈大人的罪名落实,故而刻意布下了许多线索,却反而让我们找到了线索。”柳赴霄将他所查到的东西都汇成册,递了过去。
神子澈一愣。
柳国公手段狠辣,柳氏子弟多疑也像家学渊源似的,总令人觉得这门户立身不正。
但这位国公嫡子却耿直忠正,连朝中以直言不讳闯出一片声望的御史,与他比起来都难免要逊色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