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73)
战长林的心被狠狠攥紧。
“夫妻同体,生死与共,你本该与她并肩进退,却以‘保护’为由弃她而走;你本该对她深信不疑,却因一己之怯置她于真相之外。你并不曾真正地信她,爱她,不曾将她视作一生知己,不曾考虑她内心愿不愿意。她因你的自私、自大万念俱灰,致使你们的孩子无辜受累,你的确对不起她,但那是你的妻——”
居云岫道:“我已经不是了。”
旭日喷薄,灰蒙蒙的天空被一缕霞光撕破,赤红的光照在战长林身上,似一把血淋淋的刀。
居云岫漠然转身,战长林近乎颤抖地拉住她。
“我没有……”他犹自艰难地辩解。
居云岫不语,这一次,只需轻轻一挣,便从他虚弱的禁锢里挣脱了。
扶风候命于车队前,等居云岫回来后,请示道:“前行十里处有一座关公庙可供歇脚,郡主是到庙中休憩,还是返回白泉寺?”
居云岫道:“去关公庙。”
扶风颔首,传令众人准备启程。
河岸上,晓风拂柳,一人落寞地坐在树下,似一块风干的影子。
扶风缓步走上前,在后唤道:“长林公子。”
这是肃王还健在时,战长林在府里的称谓。肃王膝下的四个孤儿都被尊称为“公子”,哪怕女将战石溪也不例外,那时候,京城人常说肃王慧眼识珠,捡回来的公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也有人背地里开玩笑说肃王哪里是捡遗珠,分明是牵红线,要不怎么一双儿女都被这些“公子”虏了心?
可是又有谁能想到,顶天立地的肃王最终会被自己的养子反杀,煊赫一时的肃王府会被那号称“四公子之首”的战青峦毁于一旦,那两对因打破世俗而被万众瞩目的金童玉女也因此破镜钗分,如今要么死难相逢,要么生难相认。
回首往事,无限悲恨堵塞胸口,扶风怅然道:“郡主下令前往十里外的关公庙休憩,公子同行吧。”
战长林没有做声。
扶风知道他遭受的打击非小,然而苦于嘴拙,不擅劝慰,只能生硬地道:“公子心意,郡主一直理解,只是大局当前,恐已无暇顾及儿女之私,还望公子振作。”
风吹着战长林那身干净的僧袍,僧袍宽大,越发显得他瘦削单薄,他喉结微动,哑声道:“给我留匹马。”
扶风听他终于回应,心里松一口气,应下来后,颔首走了。
战长林坐在树下,听着长亭处的车队缓缓走远,没敢回头。天已彻底亮起来了,晨曦照得人无处遁形,那些碎成残渣的心事也跟着曝露于荒野,战长林深吸一气,低下头舀起河水清洗脸庞,洗到一半时,突然感觉掌心麻麻地刺痛,定睛一看,才见掌肉上全是被火烫过的伤痕。
战长林怔怔地看着手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冒出一句极幼稚的话——
好疼啊。
十里外的关公庙建在半山坡上,背靠一片樟树林,扶风吩咐车队停在林里,护着居云岫进了庙内。
眼下时辰尚早,神庙里并无他人,居云岫在关公像前上了香后,屏退璨月,留扶风下来议事。
蒲州境内的太岁阁已被打散,联络茂县的内线存在风险,且诚如战长林所言,赵霁人太精明,动用太岁阁这一重要资源前去救他,极可能得不偿失,但如果不考虑太岁阁的话,又还有什么办法能化解这场危机呢?
婚礼定于四月初七,再耽搁下去,入洛阳一事可就遥遥无期了。
“先派人到奉云传信,说丞相赵大人在茂县被贼人挟持,请周县令立刻设法营救。”
奉云县的兵马能不能派上用场另说,从赵霁的角度来看,这是她这个未婚妻必须要做的一项决策,至于其他的……
居云岫垂睫,眸底蓦地被阴翳填满。
事态陷入僵局,扶风敛着双目,不知应如何突破,不多时,庙外传来马蹄声,居云岫心知是那人来了。
思及今日河岸一叙,居云岫眼底暗影更深。
“叫他进来一趟。”
战长林被扶风请进庙里,看到面朝关公像跪着的居云岫时,心里又疼了一下。
扶风没有多停留,请他进来后便走了,青烟缭绕的庙里仅他二人,战长林没敢上前,站在居云岫身后“听候发落”,等来的却是一句——
“江蕤可知你真实身份?”
“……”
战长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问公事,忙答:“知道。”
居云岫跟着道:“也就是说,你可以正大光明入城。”
战长林心头“突”地一跳:“……是。”
居云岫望着香炉里升腾的青烟,道:“江蕤不遵军法,蓄意纵火在先,擅自勾结外贼在后,又对你身份一清二楚,此人不可再留,你明夜入城,去杀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