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56)
那时的赵霁还想象不到,女郎的眼里会没有他,心里更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触及伤疤,赵霁眉心微拢,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市井。
居云岫的心从来没有为他悸动过,这一点,赵霁是在四年前的七夕夜明白的。
那天的夜晚,整个长安城的浪漫、多情都被那个没爹没娘、没名没姓、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进眼里的男人承包了。
他在灯火如昼的画舫上向她求爱,求完还要吻她,她就任他那样嚣张地吻着、放肆地吻着,最后,还把双臂环上了他的脖颈。
谁说长乐郡主居云岫是冷美人?
她在她的爱人面前,不知道有多热烈。
那天夜里,回到府中的赵霁宠幸了自己的侍女。那是他纳的第一个妾,那个妾跟居云岫并不相像,但在那一晚,她替代着居云岫,填补了他内心巨大的感情缺口。
居云岫大婚那天,他离开了长安,回到洛阳后,有人给他送来一位佳人。
那是他的第二个妾,一个真正意义上替代居云岫的女人。
再后来,他审时度势,一举成名,坐稳朝堂高位,有人知晓了他的癖好,偷偷给他送来各式各样神似居云岫的美人。有的是眉眼像,有的是嘴唇像,有的是笑起来像,有的是走神时侧脸很像……他一一收下了,养在后宅里,想起来那些事时,就过去放纵一次。
妾养到第六个时,家里的父亲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始隔三差五催他娶正妻。
那是晋王登基的第二年,居云岫失去父亲、兄长乃至丈夫的第二年,他等着她走出阴影、走向他来的第二年。
他听说她最近常枯坐家中酗酒,便派宫中御医定期去府里劝慰。圣人在肃王府周围布满了眼线,提防她与战长林做戏欺君,他便进谏,说服圣人把那些眼线撤了……他常常在下朝后吩咐车夫驾车驶过肃王府,昔日巍峨的门庭不再语笑喧阗,只余秋风扫叶,冷冷清清。他坐在车中,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从眼前移过,几次产生喝停马车,前去叩门的冲动,最终还是被理智与自尊心生生压下,眼睁睁看着那座府邸消失在视野里。
他等了她一年,她没有一次想起他过。
他于是不得不承认,即使她一无所有,她的心门也依然是向他封闭的。
父亲的催婚似乎奏效了,又似乎并没有吹开什么波澜,他开始试着接触各大世家,每次想要把婚事敲定下来时,眼前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第一次踏入肃王府的情形。那一眼,那一幕,那一次次的期盼与落空,像一根深扎在心里的倒刺,这根刺,不是他娶了哪一个更美、更尊贵的女人就可以拔除的。
只有给他种下的那个人才能拔除。
赵霁又等了居云岫两年,终于在最后一年的尾声等来了她的回音。
武安侯造反,数十万雄狮汹汹南下,惊醒了醉倒在甘露殿歌舞声里的圣人,长安满城权贵争相迁走,岁暮,一封书信从落魄的肃王府寄到了洛阳赵家。
那是居云岫给他写的第一封信,赵霁反复看了不下三十遍,三日后,他寄去回信,随信而去的,是他五年前就已为她备好的聘礼。
他知道这场婚姻依然是出于交换,也知道她做此决定并不是出于爱他,但是那又有什么而关系呢?
那根在他心里扎了五年的刺,终于可以被拔除了。
窗外喧嚣渐远,马车在一座府邸前缓缓停下,一声通禀打断赵霁的回忆:
“大人,到了。”
居云岫今日描了时下最流行的连娟眉,眉下一双凤眼秋波盈盈,衬着淡红眼妆,清冷里带一抹楚楚之态。
赵霁入城的消息从驿馆外传来时,她已换好衣裳,一件鱼子深红缬衫子搭着素底紫裙,肩披彩夹缬帔子,颜色有点沉闷,但配合着她今日的妆容,氛围感就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老气,少一分则黯淡。
璨月伺候她出门时还在想,这大概是郡主打扮得最楚楚可怜的一次吧?
今日的天气有一些凉,虽然没下雨,但风里总弥散着一股湿气,居云岫等人走到前庭,没等多久,便见驿丞迎着一行人从大门方向说笑着走来,当首之人身形颀长,玉冠束发,身着一件玄色直缀锦袍,腰系一根祥云纹镶玉腰带,脚踏皂靴,步伐稳健。
居云岫望着他一身深黑,眼眸微动,突然想起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赵霁不再着白衣。
驿丞领着赵霁走至前庭,还在念叨着宴饮一事,被赵霁的扈从打断:“大人此次前来迎亲,时间紧迫,无暇停留,这宴饮一事就作罢吧。”
“这……”驿丞还待争取,被扈从一个眼神制住,看一眼那边的居云岫,心知自己多余,忙颔首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