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225)

作者:水怀珠

“吁!”

战长林勒马,望着拦截在前方的扶风,困惑。

“长安一事,并非公子所想的那样,还请公子给郡主一个解释清楚的机会!”

扶风急于解释,眉目间尽是恳切忧愁,战长林握着缰绳,淡声道:“我没怎样想,她也不用解释什么。”

扶风皱眉道:“那公子为何一再避着郡主,不肯相见?”

战长林没回,他总不能说,是自己太难受,太心虚。

静了一静,战长林道:“没有不肯相见,我看她中午没吃饭,怕她胃口不好,来打些野味给她开胃。”

扶风眉头皱得更深,这种时候还要嘴硬的人,天底下也就只有他战长林了。

二人驻马于林外山坳处,月光一泻无垠,扶风望着战长林,道:“世子是两年前的春天过世的。”

战长林握缰绳的手明显一震。

扶风道:“那年春天,郡主酗酒很厉害,宫里的御医都说再这样下去必定要折寿,郡主不肯听。”

两年前的立春,长安城里还蓄着厚厚的积雪,有一人以道士的身份造访肃王府,声称有要事见居云岫一面。

居云岫在香雪苑里饮酒,烈火一样的瓮头春一壶又一壶,底下人劝不动,扈从报信时,她已醉倒在六角亭里,人事不省。

道士便等在肃王府大门外,一夜大雪后,全身素裹。

晌午时,居云岫从昏沉沉的梦魇里惊醒,获悉消息后,下令传见。

道士只在秋水苑屋里待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他离开以后,居云岫独自一人在屋里待到深夜。

扶风清楚地记得,居云岫传召他时,屋檐上的那轮银月已攀到中天。

扶风走进屋里,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昔日整洁明朗的主屋里一派狼藉,四处是散落的宣纸、泼溅的墨汁,居云岫颓败地坐在方榻上,双手抱膝,头靠窗柩,如一页纤薄苍白的纸。

“扶风,我没有哥哥了。”

屋里还有来不及弥散的酒气在,扶风心痛道:“世子人虽不在,但其魂魄必定一直陪伴着郡主。”

居云岫没有做声,良久后,她再次用那种悲凉的声调说:“扶风,我没有哥哥了。”

严风撼动窗柩,案上一页纸飘然落地,扶风一眼看到那上面熟悉的字迹,心神俱震。

他抖着手捡起那一封信,看完后,终于明白居云岫为何会再一次说她没有哥哥了。

“雪岭战伤太重,残喘一年后,云老已无力回天,世子在临终前给郡主写下了绝笔信,坦白了雪岭一役的真相,并希望郡主理解公子,莫要再与公子互相折磨。”

居松关的那封信有一部分是在陈述雪岭始末,一部分是在交代复仇计划,最后一部分是替战长林解释。

他并没有在信里嘱咐居云岫代替他完成复仇大业,也没有指摘战长林抛妻弃子的荒唐愚蠢,他只是告诉了居云岫苍龙军以前所走的路,以后能走的路,最后殷切地向她提出一点希望,希望她遵从本心,不负此生。

居云岫几乎是没有犹豫地选择了继续复仇。

也是几乎没有犹豫地选择了把战长林列入被隐瞒的范畴里。

“公子当年离开王府,对郡主伤害极深,获知真相后,她心里虽然不再有恨,可仍旧难以释怀,再加上当时情势危急,前途渺茫,郡主为防止苍龙军群龙无首,不战而溃,只能狠心严守世子病逝的秘辛,冒充世子的身份统筹全局。”

战长林坐在马背上,回想两年前的那个春天,眼圈不住涨红。

那年春天,他游走于市井,以野僧身份扮疯卖狂,一边躲着晋王的耳目,一边想方设法壮大太岁阁的力量。

他偷偷回过神医谷一次,那一次,仍然被居松关拒之门外,他没忍住,在心里偷偷地骂了一声“白眼狼”。

那一次,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跟居松关一门之隔了。

“原本照世子留下的计划,派人顶替武安侯后,便能借他之力直捣黄龙,拿下晋王,可是开战后不久,云老告知郡主公子身上战伤太多,长此以往,必将损身折寿。碰巧那一战朝廷伤亡惨重,郡主念及将士无辜,又忧心公子身体,所以才想到要嫁给赵霁背水一战。”

月光寂静,以前一处处没有留心的细节蔓草一样爬满心口,战长林攥紧缰绳,眼眶里泪意汹涌。

“奉云城郊重逢以后,郡主一心支开公子,因为郡主知道,一旦让公子窥破真相,公子势必不会同意郡主此行。洛阳之行,乃是向死而行,郡主一瞒再瞒,只是希望最后的复仇计划能够顺利展开,如果注定只能留下一人来陪伴郎君的话,郡主希望这个人是公子,郡主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肃王府大仇得报,换公子和郎君平安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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