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如纸(66)
他的心究竟什么做的,又或者,他究竟有没有心!
冬日凌晨的寒石院万籁俱寂,稍微一点动静都显明昭彰。
外头突然有一阵桌椅摇晃的凌乱响动,而后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苏小冬心里是不愿意去管的,可身体已经快一步做出了反应,披衣而起,趿着鞋子冲了出去,走到了厅堂,一眼便看见被撞翻的桌子和倒在地上的宣宁。
她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
烛火昏昏,看不清宣宁的脸色,只见他双目紧闭,仰面躺着一动不动。苏小冬弯下腰伸手扯着他的衣袖摇了摇,不冷不热地喊他:“宣宁?宣宁?你怎么了?”
宣宁眉头微蹙,幽幽醒转过来,眯着眼睛看了苏小冬半晌,漆黑的眼珠迟缓地动了动,才撑着身子慢慢坐起身,缓缓吞吐了几口气,对苏小冬笑了笑:“有点累,不小心睡着了。我没事,你回去睡吧。”
宣宁没力气起身,眼巴巴地看着苏小冬,却见小姑娘没有一点要扶他起来的意思,只好自行扶着桌子一角,缓缓站起身来,脚步虚浮着往台阶走去。
苏小冬想起自己刚刚醒来时莫问的话,心里对宣宁的一点有担忧又被压了下去。她追着宣宁几步,冷笑道:“是因为吸光了颜献的内力,要化为己用太过辛苦,才会累成这样的吧。”
宣宁的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回她的话,开始抬脚踏上台阶。
苏小冬追着问他:“所以传言说你年纪轻轻内力修为却极高,是因为吸取了别人辛苦修炼的功力,果然是真的?”
沉重的脚步声又停了一停,宣宁低哑的声音自台阶上传来:“不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要吸走颜献的功力?吸走便罢了,又为什么要杀人?是不是你觉得吸人内力的事实在太不光彩,才杀人灭口,”苏小冬仰着头,其实台阶上一片昏暗,她只能隐约看见一道消瘦颀长的人影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在今日之前,她定会觉得他站在那里茕茕孑立好生可怜,可此时,她只觉得这个人冷心冷情怨不得这寒石院阒其无人。
苏小冬闭上眼,眼角悄悄沁出一颗眼泪来:“我看见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我也看见了你吸走颜献的功力,你可以也把我杀了灭口。”
台阶上响起咳嗽声,克制却持续不断,过了好一会儿,宣宁才勉强止住咳嗽,开口说话的声音越发低弱暗哑:“你想得太多了,我没有灭口,也永远不会伤你。你快回房去……”话音刚落,旋即便是一阵剧烈咳嗽声,宣宁似是掩住了口唇将那刺耳的咳嗽声压成破碎的闷咳,脚步声急促而凌乱,落在苏小冬耳朵里,像极了无可辩驳落荒而逃。
莫问急急忙忙赶回双风居,竟觉得这一头无论是气氛,还是明英的情况都要比寒石院那头要好得多。莫问赶到时,明英已经安然睡下,他悄悄替他把了脉,示意阿春守着,转身走出去,明细风跟着走出房门。
“阁主放心,公子脉象平稳,一切顺利。”
明细风点头:“辛苦莫先生。”又看了跟灵鹊、寒鸦一起守在明英房门外的岑溪,也朝他颔首:“也辛苦青鸾使。”
往年将运化后的内力打入明英经脉之中,还要不间断的引着那股内息在他经脉里游走十二个周天,使其充分温养明英的寸寸经脉脏腑。可是这一回,刚刚运转了两个周天,宣宁便不支呕血,幸亏离得最近的岑溪当机立断,接棒过去,替明英引气行穴,才没有白白浪费颜献的一身精纯内力。
突然被点名,岑溪赶紧站直了,道:“青鸾应该做的。”
明细风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已经隐约浮起一点白,一折腾又是一整夜,不过好在一切顺利,能使她心爱的孩子身体康健远离病痛,什么都是值得的。她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我守着英儿,你们都去歇着吧。”说着,转身往房里走。
莫问盯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觉得有句话如鲠在喉。
在迈进房门前,明细风停了下来,她忍了又忍还是将那句话问了出来:“宣宁还好吗?”
莫问仿佛等了许久才等到她这句话一般,迫不及待地答话:“他不大好。吃了太长时间的延灵散,经脉已经开始淤塞衰竭,再以这种法子给公子治,少阁主恐怕撑不到下一回了。”
以血为引,以气为药,三年一次运化精纯内力为明英温养经脉。宣宁撑不到下一回的意思是,宣宁活不过三年了?明细风背对着他们,莫问不知道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上是否会因为这个消息而有些微心疼忧虑,他只听到她轻轻柔柔地“嗯”了一声,便又往屋里走去。
莫问没有再多嘴,拖着岑溪回去自己房里,将他摁住坐好,捻了个根银针扎到他头上的穴位里去,皱眉道:“一夜没睡呢,不头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