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点疯(34)
袅袅白汽升腾,氤氲了一瞬视野,悬在鼻尖的水珠滴落,润泽了干涩的下唇。
回过神时,向谷唇边无意识地带上一抹笑。
他站起身来,走到山洞的洞口。
放眼望出去,浅灰的流云缭绕在夜色笼罩的群山间,有钟声从不知名的远方传来,他看不见那洪钟,却听见声声开阔辽远。
他很开心吗?
向谷有一瞬的茫然。
无论如何,他已经决心完成燕青未走完的路。
他也希望能够让自己的族人来到人间,甚至拥有人间,能够安享人间的阳光沃土。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再也不是逍遥宗的向谷了,在那里生活的整十年光阴,从此往后,都只是持灯人向谷为了探查敌情不惜亲身卧底的,这样一段过往。
至于这段过往对于他本人来说意义几何……
连向谷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的他,是开心的吗?
茫然只是一闪而逝,意识到自己在笑的时候,向谷就释然了。
他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究竟是开心还是难过。
他只是,觉得世界前所未有的自由广阔,生命前所未有的真切鲜活。
就连从前可望而不可即的月亮,此刻好像也近在眼前。
他应该是开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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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黑衣提灯的身影如风沙般消散,孟绮罗尚未出口的半句话在喉头转了一圈又被咽下。
她静默在原地,像在对着空中某处出神。
直到有人走近她身边——
“大人——”
孟绮罗这才像是刚刚回神,金色的眸子转向低处,落向身后的黑衣侍者。
“属下该死,大人,属下办事不力,没能追踪到向谷的元神所在,属下愿意……”
孟绮罗摆了摆手,侍者当即噤声。
“这些都不必谈了,一会儿我就会登楼,你们去告诉掌门,就说破虚剑我拿走了,让他不必担心,等事情结束,我自会归还原位。”
侍者应声退下,而孟绮罗则端正了衣襟,持剑再度登楼。
往生大阵被破,多少年封存的亡灵都在顷刻间溢满人间。
头顶天空裂了一隙,时不时有雷霆的余息从中泻出,地上群魔乱舞,随处都能瞧见发疯的人与妖,哀嚎与嘶吼交错进行,一声声听得人心尖发颤。
也是在这时,精纯的灵力裹挟着明朗的女声,传遍大小城邦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
“逍遥宗早已协助修士联盟在各城地下设好了庇护法阵,只是法阵的启动消耗非同小可,各地修士正在全力以赴,还请各位保护好自己,宽恕我们一些时间——”
“也请诸位相信,人间总是难得长久的太平,百年前的浩劫再度为祸人间,可我们早已不是百年前于卓绝险境中求生的先民,灾难已经到来,而诸位等待的明日清晨,也终将到来——”
“愿您听见我的声音,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
城楼的高度令孟绮罗暴露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这样的地理位置同时也吸引来诸多无处安身的阴魂。
于是,城中百姓抬头便望见,高耸的城楼之上,身着明黄锦服的身影挥剑斩断一切胆敢进犯的亡魂,雪亮的剑光像是悬挂在人间的另一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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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
一从城楼上下来,孟绮罗便被掌门叫住。
白发苍颜的老者从拐角处转出来,“破虚剑的事,我已经知晓了,只是,你拿这剑要做什么?”
孟绮罗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正色道:“父亲可还记得杀死了玲玉的持灯人?孩儿暂时还不能将破虚剑的用处告诉父亲,父亲只需知道,孩儿此去,便是为了查明持灯人的下落。”
“你这是要远行?”
“是。”
掌门静默片刻,点了头,“去吧,保重自己。”
孟绮罗笑了起来,没有多言,只是抱拳作揖,“那这边的请况还有劳父亲多多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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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绮罗并不清楚自己在向谷心目中的形象。
假如她知道月亮这个比喻,大概会似笑非笑地调侃向谷一句,“看不出来啊,师妹,喜好这种风雅的?”
她从不仰望高高在上、皎洁无瑕的月亮,早在万妖谷一役时她就明白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美事,如果要当孤高皎洁的月亮,就该心甘情愿抛却人间的温暖烟火。
孟绮罗自认做不到。
她仍记得自己牵着孟玲玉的手离开万妖谷时的感觉。
玲玉此前从未见过她,被她牵着往外走时,脸上满是对未知未来的恐慌不安。
小女孩柔软温暖的手掌在她掌心里不住挣扎,脚下流淌着温热腥臭的血,所有人注视她的目光都是畏惧的,敬而远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