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妻(188)
聂雪臣自知自己不过是个大理寺供上官差遣的走卒,竟得摄政王如此垂问,心中涌过巨大惊喜,再三思忖,道:“这还不好办,给他们按上个要命的罪名,殿下要他们三更死,谁敢留他们到五更。”
梁潇笑了:“这事要你去办,本王这就知会大理寺卿,自今日起,你擢升为少卿,专审科场舞弊一案,遇事可直接向本王上奏。”
聂雪臣忙躬身应喏。
梁潇也站起身,抬袖指向镣铐绑缚下的顾时安,袖上的缕金麒麟在幽弱烛光下熠熠闪烁。
他道:“这人是个硬骨头,你就不必审了,给他再用些刑,让他看上去再惨些,但有一点,不许要他的命,也不许给他落下残疾。”
聂雪臣连连称是。
经过这一番波折,梁潇从大理寺天牢里出来时,天色已黑透,沉沉酽酽,如墨晕染。
他自石阶而下,走到最后一层,姜墨辞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额头油亮亮的,看上去沁了层薄汗,不远处马蹄闲踏,一看就是骑快马飞奔而来,他拦住梁潇,道:“求摄政王开恩,放了时安吧。”
梁潇瞧着他那一张长相敦厚的脸,蓦地笑了。
“墨辞啊墨辞,不瞒你说,本王方才怕极了你会来替时安求情,可等了多个时辰不见你来,本王又怕你不来。世人逐利避祸,却还有你和辰羡这般耿直良善之人,若连你们都变了,这浊浊尘世岂不可悲。”
姜墨辞听得云里雾绕,梁潇却不肯多言,越过他慢行,边走边道:“人是不可能放的,可你既然来了,本王准许你去看看他,患难的情谊,将来对你有帮助。”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已撩开车幔钻进了马车里。
皇城司正奉命满城捉拿犯官党羽,途径朱雀大街,沿途尽是披枷带锁的囚犯,有识得摄政王府马车的,会试图奋力挣扎着上前喊冤。
但皇城司禁军何等敏锐矫健,将他们牢牢缉拿住,绝不许他们僭犯摄政王殿下。
马车一路畅行,未几便回了王府。
梁潇等不及内侍放下杌凳,立即撩帘跳下马车,急匆匆朝寝阁而去。
说来奇怪,从前姜姮不在时,他终日算计来算计去都不觉得累,而今知道姜姮就在府中,稍动了些脑筋使了点手段,就觉得浑身疲乏,急需抚慰。
姜姮大约已经摸清了他的作息,又早早地让乳娘抱晏晏去睡,自己坐在妆台前翻看一本野记杂闻。
梁潇照例把轩窗从外打开,探进头去。
姜姮抬眸看他,漆黑星眸里有涟漪散开,倒是没有直接开口轰他走,而是定定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杀人了?”
梁潇回想今日,他这等身份是不必身先士卒去挥刀的,大理寺里倒是有几个小官挨不住聂雪臣的酷刑而丧命,这应当也算在他头上。
他想点头,可又觉得姜姮不会喜欢一个满手沾血的人,点到一半,犹疑住了。
姜姮似是看破了他的计量,又似是压根不在乎他心中所想,将目光移开,淡淡道:“你身上有血腥味儿。”
梁潇忙抬袖放在鼻下轻嗅,嗅了半天只嗅到荼蘼香的味道,哪来的血腥味?
姜姮道:“不是味,就是种感觉。”
两人做了十年的夫妻,同一屋檐下,哪怕梁潇脸上永远寡凉疏淡,没什么表情,可姜姮还是能通过一瞥就辨出他的喜怒哀沉。
他杀人时,目中亮极,是嗜血的兴奋,还有一点难以捕捉的厌弃。
于外人而言十分矛盾的东西,会诡异融洽的糅杂在他的脸上。
梁潇在姜姮的目光下意识到什么,抬手摸自己的脸,没摸出什么,有些疲惫地侧靠在墙边,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温善无害,笑吟吟道:“姮姮,让我进去吧,我向你保证,什么都不会干。”
姜姮的目光倏然变凉。
梁潇慌忙举手:“好好好,不进去,你别这样看我。”
寝阁中换了种熏香,是从前姜姮喜欢的敕贡杜若,醇郁馨香,熏龙生得很旺,暖意盈透薄衫,舒爽宜人。
最重要的是安静,哪怕外间已经天翻地覆,可这一方天地是宁谧无忧的。
姜姮看向窗外规矩的梁潇,心不在焉地捻动书页,心想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难以忍受。
只要平心静气,倒能过下去。
她不说话,梁潇也不再聒噪,半倚红墙小轩窗,迟迟凝睇着她的侧面,唇角微弯,噙起一抹笑。
他道:“姮姮,你还记得在玉钟山上你‘临死’前跟我说过什么吗?”
姜姮以为他要翻旧账,不由得戒备,谁知他只是神色恬远地道:”你说你想要百姓安康,盛世太平,姮姮,你可知,这八个字做起来有多难?“
姜姮道:“你放我出去,我可以为这八个字出一分力,哪怕极微薄的力,只要造福一两个人,也不妄我来这尘世走一遭。”